奚笪過了約摸一刻鐘就回來了。他手上又拿了個空盤子,放到桌上,解開兩人拎到船上的零嘴包裹,倒了些瓜子在盤裡,向紈素笑道:“你猜我在甲板上碰見誰了?”紈素正在想她的心事,驟然聽他這話,“啊”了一聲,抬頭看著他強忍笑意的臉,不由得道:“誰啊?看你樂成這樣。可別讓咱們再碰見那個盧梁了?”
奚笪笑道:“我要是看見了他,哪還能笑得出來?不是他。你還記得在趙臺渡碼頭路見不平,拔刀……拔劍……額,拿銀子相助,跑去江上賭坊賭姑娘的那位少俠不?”
紈素也忍不住笑道:“他也在這趟船上?這倒是巧了。可惜咱們素不相識的,也不方便去問問他昨天賭得怎麼樣,手氣好不好?”奚笪道:“這倒不必問,你要是看見了他現在的樣子,自然就知道他手氣好不好了。”他停了停話頭,想賣個關子等紈素問,眼角眉梢的笑意卻藏不住,躍躍欲試地急著繼續講這事兒。紈素看他急著接著說,起了壞心,偏偏就不肯問,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茶,也給奚笪倒了一杯,睜著眼說瞎話道:“喝口水潤潤喉嚨,看你嘴唇都幹了。”
奚笪接過茶杯喝了口,看紈素不願捧場,也不介意,自己笑道:“他的劍沒在身上了,昨天咱們見他時候,是不是帶個玉冠來著?如今也換成金的了。看臉色也一直是氣鼓鼓的。剛才我到船家那兒送還托盤,再要個乾淨盤子回來裝瓜子,正碰上這位正在拿船家撒氣,說船艙裡有飛蟲,他吃早食時候,撲到了他桌子上呢。”
紈素笑道:“當春發生,又是近水潮溼,有飛蟲也是常事。船家怎麼說?”奚笪繃不住大笑道:“船家問他是不是在餐點裡吃出來的蟲子?他說不是,是吃早食時從背後撲過來的,嚇了他一跳。船家說:‘這是常事,我們行船的有什麼法子?小公子,咱們這地界的蟲子,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都是三軍齊備!’氣得他臉都青了。”
紈素笑道:“昨天我看他體態行動,武藝似乎不甚高超,但只怕家裡還是頗有財力的。如今只是玉冠換了金冠,可見也沒賭光家底,怎麼就真肯把兵刃交出去了?”奚笪笑道:“只怕是年輕少俠臉皮薄,既然已經答應了要跟人賭兵刃,拉不下臉來說要拿錢抵。剛才跟船家對嘴又沒贏,我回來路上,看他正在甲板上吹風生悶氣呢。”
紈素起了興致,道:“江湖相逢,不妨咱們尋他說說話,結交結交?”奚笪失笑,望著她道:“你就這麼喜歡看人鬧笑話?”紈素不承認,道:“哪有?只是這些日子見那些一百八十個心眼子的人見多了,驟然看見這樣‘天然去雕飾’的,倒覺得可以交個朋友了。”
奚笪的笑容收斂了,輕聲提醒道:“真交朋友?你要怎麼跟他自我介紹?你是離恨天仙人弟子,我是天緣派‘心魔琴’?若要拿假名跟真性情的人結交,倒還不如不結交的好。”紈素想了一想,嘆道:“算了,此刻確實不宜節外生枝。”神色卻頗有些不以為然。
一日兩夜的船程雖不算漫長,但兩人這麼面對面窩在小小艙房裡,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難免就覺得時間過得太慢。沒什麼可說的了,就嗑瓜子,吃點心,艙裡倒像是住了兩隻小耗子。中間船家送了午食來,四菜一湯,並兩碗白米飯,依然是都是油葷。到下午,紈素實在是坐不住了,向奚笪道:“船票是不是在你那裡?拿出來看一眼,咱們什麼時候才到?”
奚笪道:“還早呢,我上船前已看過了。這一趟船直達洛京,路上雖也停幾個大小渡口,都只停四分之一個時辰的工夫,供到站的客人下船而已,根本沒法下船逛。明日卯時過一點(五點多),這船能出潁水,再就要跟漕運的船排隊進懿德渠了。到時候你想下船走官道也可,現在卻只好忍一忍。不然咱們去看看江景?”
兩人遂把船艙裡放行李的箱子合上鎖住,把鑰匙拔出來隨身帶著,相攜出了船艙,走到船頭附近一處開闊的甲板。潁水自重新開鑿後,溝通黃、淮。其溝通黃河的位置遠比泗水,汴水更近上游,水位落差更大,奪淮入海的黃河實際已隱隱將大多數徑流,注入了這條新連通起來不過二三十年的水道。此刻正逢冬季枯水期,水流平靜,在日光照射下泛著金黃色。兩岸田野廣袤,並無堤壩,因天氣尚冷,也還未播早稻。紈素見了這條金色的河流,微微一驚,嘆息道:“這河水勢平緩,又連堤壩都無。這幾年還暫無妨,等黃河水多從這裡過個十幾年,把河道再淤高些許,每年汛期時,周圍的百姓只怕就要受災。”
奚笪不懂水文,並不介面,只靜靜立著,望著船舶排開河水,中流擊楫而行。卻聽到身後有人介面道:“現在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