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秋英聽了紈素這句話,饒有興趣地望著她。熹微晨光之中,那張屬於垂髫少女的清麗面孔似乎比前幾日長開了一些。她打趣紈素道:“你總頂著這張臉倒叫我忘了,你也二十七歲了?那天在酩酊閣,笪兒非要跟著咱們一起進山營救姜觀主她們,我覺得不妥,他卻不肯聽。結果第二天咱們要走的時候,他卻又妥協了,願意留下來陪抱琴他們演戲。你夜裡跟他說了什麼?”她眼眸中跳動著一抹頑劣的光彩,緊緊盯著紈素,似乎想看看她有沒有臉紅的跡象。
紈素失笑道:“為什麼秋英姐不覺得可能是奚前輩那天跟他侄子說了什麼?除非那天你完全知道奚前輩夜裡在哪裡,所以很確定他沒去跟奚笪說話。”
黎秋英翻了一個極明顯的白眼。紈素笑著解釋道:“那日奚前輩說,去京城劫獄若能成功,此事的餘波可能會震動整座江湖。奚笪沒聽懂,夜裡便跑來問我。我大概跟他解釋了一下。”
黎秋英笑著問:“你是怎麼跟他解釋的?這也不是我瞧不起他,但我看他也未必聽得懂你解釋。奚笪當年為了在鳳鳴大會上被人發現會用攝心大法的破事,按說也已經吃了不少苦頭,上了不少惡當,很應該獲得了點江湖經驗的。但是現在他都二十八了,虛歲三十的人了,還是那麼天真,別人說的話略複雜一點,少跟他解釋半句,他就一臉茫然,還要去到處請教。好在他性情品格還是極好的,長得也能算個丰神俊朗,哦對了,武藝也說得過去。我倒常說,以後他若是成了親會是一種另類的好郎君,能被娘子搓扁搓圓,指哪打哪的。”眼神中暗藏探究之意,只望著紈素。
紈素卻不接這茬,只正色回答道:“奚前輩那日的那句話,說穿了極容易解釋。屬於編外武人的這座龐大‘江湖’,想要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發展壯大,其實是需要在兩個層面小心經營的。在底層的地方上,比如在皇權的手很難直接伸到的縣城和鄉村,江湖人要透過武力的碾壓獲得一些面對鄉紳胥吏或者本地世家的優勢,從而在朝廷對地方治理的空白之處建立新的秩序。說白了,江湖人的刀劍,在地方上要用來制衡那些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讓他們在想要隨意濫用朝廷給的治理權力的時候,多想想自己和自己的妻妾兒女、老爹老孃,會不會哪天睡到後半夜被人摘了腦袋,掛到城樓上去。”
“但面對整個的中央朝廷,江湖只能在整體上保持一盤散沙,互相爭鬥的狀態,不能真的讓最頂層的肉食者感到局勢無法操控的恐懼。否則,如果朝廷真的下定決心派兵逐個擊破、剿滅這些江湖門派和世家,也許對每個門派最頂尖的高手來說,這些兵丁不過是些草芥。但江湖人家裡的親屬和晚輩、年輕的小徒兒、門派裡的普通弟子——是不可能人人都不怕放箭的。”
“所以,在廬州拿攝心大法神不知鬼不覺偷渡出來幾個欽犯不算什麼大事——說白了,京裡壓根沒人見過姜觀主她們,如果從廬州押運犯人上京這條線上,所有的朝廷官員都能為了他們的仕途發展,暫時使用同一條舌頭——隨便找幾個女死囚來,做一場牢房失火的好戲就夠應付朝廷了。追責甚至追不到廬州知府這步,廬州這個附郭縣的知縣若肯替上面背個鍋,過幾年再要起復還不容易?”紈素的笑容越來越諷刺,她繼續說:“但是如果江湖人去劫大理寺的大牢,然後還成功了,那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力量了。”
“對朝廷而言,江湖能安然存在和發展,是因為它有存在的價值。而且對一定官位以下,掌控較少或中等的權力分配的官員來說,江湖高手的存在也確實對他們有所威懾。因為就算朝廷想要把一切威權都集中在自己手上,負責具體執行的官員也是肉體凡胎,他們也會害怕當他們帶著兵要和江湖人魚死網破不死不休的時候,只要被剿滅的門派逃出一個兩個老怪物來,他們就得全家‘殉國’——但對掌握最頂尖,最絕對的權力的那些權力者來說,江湖必須是安全的。朝廷絕不會默許江湖人發展到能大鬧洛京,劫獄大理寺的地步。”紈素停了一停,道:“我就是這麼跟奚笪解釋的。然後他就跟個遊魂一樣飄回自己屋裡去了。第二天他就不再非得跟咱們跑這一趟了——雖然我也不知道我這幾句話是怎麼讓他打消主意的,感覺也並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絡似的。”
黎秋英默默無語。她的聲音恢復了輕柔平靜的原貌,道:“你這次回去傳了訊息,讓大家放下心,然後暫且只把笪兒帶來瓦東鎮會合吧。讓抱琴和小葉傳信給在鄉下的李媽媽,讓她自己回來接如松的班。之後我會再跟如松傳信,讓他直接到姜觀主她們最後安置好的地方來相見。至於抱琴她們,只告訴她們人已經救出來了,讓她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