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初霽。
近海的潮水緩緩流動,起初仿若是個被月華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裡的嬰兒,靠近島岸時,驟然變成了怒目圓睜的巨人。
月華被嚇得流了一地的怨淚,海灘上瞬間銀光漣漣,巨人發出一連串的怒號,濁浪排空,一腳踢在刀削的峭壁上,巨響轟然炸開,恍若戰鼓齊擂。
孤懸崖上的白色燈塔,此時此刻,向外射出一道光線。
白光閃爍,忽明忽暗,週而復始地掃過桃灣島的上空。
燈罩下方,杵著一道寥落的人影,他雙手插兜,隔著欄杆,亦或俯視,亦或遠視。
“真他媽的孤獨。”
凝視良久,紫斬魑如此說道。
陳海燈會不會曾經也像他這樣,每逢夜幕降臨,孤身一人站在高塔上,望著深沉的大海、遮天的黑暗,就像是永遠開啟著的留聲機,幾十年來,一遍而又一遍,播放那曲寥寥四個字的錄音。
好孤獨啊————
好孤獨啊————
好孤獨啊————
......
噔噔噔噔噔噔————
有人足步的迴響從旋梯口傳來,愈加清晰,直至走出一個人。
“感覺如何?”陳海燈走到他身邊,兩人肩並肩把手搭在欄杆上。
“感覺......不太好了。”紫斬魑苦笑,“您不覺得......很孤獨嗎?”
“孤獨?”陳海燈輕輕咬字,眼睛裡閃爍著迷茫。
“起初啊,我也是這樣覺得......或者說......每個來到這的人啊,都會感受到孤獨的。”他的語調裡充滿了滄桑,“以前別人常說我們這一行其實就是個另類的釀酒師,只是釀的不是真正的酒,而是一種名為‘孤獨’的酒。”
“這種酒比苦酒苦上千倍,入喉苦澀,心也苦澀,而且還得天天喝、年年喝,喝到穿腸貫心,喝到靈魂都沉入苦海,喝到一切都習慣使然。雖說你孤獨啊,等孤獨走到了盡頭,你也便不再孤獨。”
“您是想說孤獨的極致就是不孤獨?”
“環繞你周圍的冰冷的空氣,你覺得它們孤獨麼?”
“這......”
“這座燈塔長年立在這裡,你覺得它孤獨麼?”
“它們......可不是人。”
“它們沒有心,感受不到孤獨,但你覺得它們有你在,還會孤獨麼?或者說,你有它們在,你還覺得孤獨麼?”
“呃......我認為您已經入魔了。”
陳海燈陡然笑了,笑得很令人不解,笑得很讓人害怕。
“孩子,記住。當所有人都認為你孤獨時,你不覺得自己孤獨,孤獨僅存在他們眼中,而不在你心裡,孤獨就消失了。”
“我想......我很難接受這樣的說法。”
“因為你現在並不孤獨,還有人陪伴在你身邊。”陳海燈輕輕撫摸燈罩,“而我,就只有它了。”
接著他補上一句,“如果它有一天不再亮起,我想,我才會孤獨死了。”
“所以您為了它,殺死了他們?”紫斬魑沒有來由、單刀直入地丟擲這句話。
陳海燈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平靜地回覆了一句。
“答案自在你心中。”
過後,兩人陷進一段很長時間的緘默。
陳海燈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自顧自的地講述起他作為守塔人的往事。
有一次海上出現了強對流,天空宛若末日一般立馬就黑了下來,他第一時間在島上用望遠鏡巡視四周,發現附近有一艘漁船發生了側翻。
一位五十多歲的漁民一隻手扶著小舢,另一隻手拿著帽子不停呼救。
他開著水務艇出去,發現小舢上還有漁民的妻子。他將這對夫妻接到艇上,安全帶回島上暫住。
待天氣好轉,夫妻倆安全無恙地返回了大陸,然而他們的兒子,正是做出海標燈專案的領導者之一。
他曾經的好友——在桃灣島值守過的兩位同事,他們拿到了鉅額的安置費,搖身一變變成了暴發戶。
當昔日的夥伴重返到桃灣島,陳海燈熱情招待他們的時候,他迎來的不是久別重逢的噓寒問暖,而是落井下石的譏誚。
這樣的故事不止兩個,還有很多從陳海燈口中紛紛說起,又紛紛溶入融融的夜色裡。
最後,午夜十二點的工作鐘響起,守塔人一天的工作,到此落定。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