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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在灑滿陽光的立方體高臺的臺階上站著一個號碼。他臉色蒼白……甚至不能說蒼白,而是沒有顏色,如同玻璃一般,還有玻璃般的嘴唇,唯有兩隻眼睛黑森森,彷彿連那個即將來臨的可怕的世界,他的雙眼也要吸入,吞噬下去。他胸前的金色號碼牌已被摘除。兩隻手用火紅的帶子捆住(這是古代習俗,看來只能這樣來解釋:古時候,並不是以大一統王國名義進行這項活動的,被判罪的人當然覺得有權反抗,所以他們的手一般用鐵鏈銬住)。在上面,在立方體高臺上,在機器旁端坐著一個凝然不動、彷彿是金屬鑄成的身軀,他就是我們的大恩主。從下面朝上看,他的臉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嚴厲、肅穆的方方正正的臉部輪廓。
但是他的兩隻手……由於離得很近,看起來很大,人們的注意力都被它們吸引了過去,把其他一切都擋住了——照片上有時也有同樣的情況。這一雙沉甸甸的手,眼下還安詳地放在膝蓋上,很明顯,這是兩隻鐵石巨掌,膝蓋有點承受不住它們的重量……
突然,一隻巨手慢慢抬了起來,緩慢又沉重地做了個手勢。
於是觀眾臺上的一個號碼就遵照手勢發出的命令,走上立方體高臺。他是大一統王國的一位詩人。今天將榮幸地向大祭慶典獻上自己的詩歌。接著,全場迴響起美妙的黃銅般錚錚有聲的詩句。句句都指向那個玻璃眼睛的狂人。他正站在臺階上,等待自己狂妄的終局。
……一片火海。在激越的誦詩聲中,房屋搖搖欲墜,騰起黃色火焰,牆垣倒塌了。綠色的樹幹在烈火中痙攣,流淌出滴滴樹液……最後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枯枝和殘垣。但是普羅米修斯降臨了(當然是我們),於是:
“火焰被鎖住,趕進機器,鑄進鋼鐵,混噸的世界在法律鏈鎖中凝固。”
一個新的世界誕生了,一切如鋼似鐵:鋼鑄的太陽、鋼鑄的森林、鋼鑄的人們……突然來了個狂人,“開啟鎖鏈放出了火”,於是世界又開始遭殃……
很遺憾,我總記不住詩。我只記得,沒有比這裡的意象更完美,更富教育意義。
那沉甸甸的鐵石巨掌又慢慢做了個手勢。立方體高臺的臺階上又出現了一個詩人。我差點沒有欠起身來,難道這是真的嗎?但眼前確實是他那黑人般的厚嘴唇,這是他……他為什麼不早說,他負有如此偉大使命……他嘴唇索索抖著,變成了灰色。
我能理解,因為他正站在大恩主面前,在護衛局全體人員面前;不過即使這樣,也不必如此激動嘛……
揚抑格的詩句急促、乾脆,就像用利斧砍削出來一般。詩中述說的是聞所未聞的罪惡,他竟寫了褻瀆大恩主的詩篇,稱他為……不不,我不敢在這裡重複這些話語。
R…13臉色蒼白,目不旁視地走下臺來,坐下。(我沒想到他竟如此靦腆)。在他臉旁突然忽閃過另一張臉,是一個尖尖的黑三角,它出現了只一秒鐘的最小的微分時間,立刻就消失了。此時,我的眼睛以及數千雙眼睛的目光,都向上投向了機器。那隻非人的鐵腕第三次又做了個手勢。只見囚徒在勁風中搖晃著慢慢往立方體高臺上走去。他跨上一個臺階,再一個臺階……現在是他生命最後的一步了。他到達了生命終結的安息地,頭後仰著,臉望著蒼穹。
像命運一般沉重的鐵石大恩主,在機器四周繞了一圈,把巨掌放在操縱桿上……全場鴉雀無聲,四面八方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這隻巨掌。作為相當於幾十萬電壓的工具,他會感到火焰般強烈的感情,他負有多麼偉大的使命!
這一秒鐘長得無法計算。巨掌壓下操縱桿,電流通了。明晃晃的鋒利的刀刃,彷彿只顫動了一下,機器管道里發出極其輕微的喀嚓聲,一股輕煙籠罩了這個攤開雙手的身軀。眼看著他以駭人的速度消融著,頃刻之間歸於滅絕。只剩下一攤具有化學成分潔淨的液體。僅僅一分鐘前,這攤液體還是心臟裡湧動的鮮紅的血液……
這一切都很簡單,我們每個人都瞭解。這不過是物質的分解,不過是人體原子的分裂。但是它每次都奇蹟般地象徵地顯示著大恩主非人的偉力。
在上面,面對著大恩主,是十個女號碼紅彤彤的臉,她們都激動地半張著嘴……還有一些在微風中拂動的鮮花①。
按照以往的習慣,這十個女人在大恩主身上那件血漬未乾的制服上飾上鮮花以示慶賀。大思主像最高司祭那樣,莊嚴肅穆地慢步跨下臺階,緩緩地從觀眾臺中透過。他所過之處女人們都高舉著如林的玉臂歡迎他,萬眾齊聲歡呼,猶如狂濤一般。然後,人們又向護衛局全體人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