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仰去(那邊牆上有開關,可是她手夠不到)……我記得,當時軟椅一晃,椅子兩隻腳就離開地面蹺了起來。接著窗簾落了下來。
她走到我面前,緊緊摟住了我。她的膝蓋透過衣裙,慢慢地、溫柔地、暖融融地,朝我身軀注入能癒合我一切創傷的毒液。
突然……有時帶有這種感覺:當你已經整個身心都沉浸在溫馨的甜蜜的夢中,突然,有個東西刺痛了你,你猛然一驚,眼睛就又大大地睜開了……現在就是這樣:在她房間裡那些踩髒的粉紅票子裡,中間有一張上寫著字母Ф和幾個數字……這時它們在我腦子裡攪和成了一團。甚至現在我也說不清這是什麼感情,但我狠狠擠壓了她一下,她竟疼得失聲叫了起來……
那十到十五分鐘只剩下最後一分鐘。雪白的枕頭託著她向後仰著頭,眼睛半閉著,還有那一口甜蜜的利齒。這情景總是使我想起什麼。這聯想既荒唐又使人痛苦,又怎麼也揮之不去,其實現在這樣想是不應該的,是不必要的。我愈來愈深情地,也愈來愈不留情地緊擠她,我留在她身上青紫的手指印愈來愈清晰……
她說(沒睜開眼睛我注意到了):“聽人說,你昨天去見了大恩主?這是真的嗎?”
“是的,是真的。”
這時,她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好大。我頗有興味地看著她的臉如何很快地變白,漸漸模糊起來,隱沒了——只剩下一對眼睛。
我一一如實告訴了她。只有一件事,我瞞著沒對她說:那就是大恩主最後講的那些話,說他們需要我只因為我……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說……不,不對,我知道……
她的臉慢慢又顯現出來了,就像在顯影液裡的一張照片:臉頰、潔白的牙齒和嘴唇。她站了起來,走到衣櫃鏡子跟前。
我又覺得口乾舌燥。我倒了杯水想喝,但是心裡很不舒服。
我把杯子放回桌上,問她說:“你到這兒來,是因為你需要知道這件事?”
她從鏡子裡望著我。鏡子裡是一個尖刻的嘲諷的吊梢黛眉三角形。她轉過身來,想對我說些什麼,但結果什麼也沒說。
她不必說。我知道。
和她告別吧?我挪動著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腿,把一把椅子碰翻了。它趴在地下,四腳朝天像死了似的,就像她屋裡的那把椅子。她的嘴唇冰冷。以前也就在這間房間裡,那床前的地板也這麼冰冷。
她走後,我坐在地板上,低頭看著她扔在地上的香菸。
我寫不下去,我不願再寫了!
記事三十九
提要:結局。
所有這一切,就像拋進了飽和液中最後的一顆鹽粒:它很快分解成一截截針狀晶體,硬結了,凝固了,我很明白:一切都已決定——明天早上我要去護衛局,這就等於殺死我自己,但是,可能只有到那時我才能復活,因為只有死去後才能復活。
西邊的天空每隔一秒鐘,就緊張地震顫幾下發出深藍的顏色。我的腦袋在發熱,噗噗地敲擊著。我就這樣坐了一夜,只是到了早上七點才睡去,那時黑暗已經退去,開始泛出綠色,停棲著黑鳥的屋頂也慢慢顯出了輪廓……
我醒來時,已經十點了(看來,今天鈴聲沒有響過),桌上還是那杯昨晚留下來的水。我口渴之極,一飲而盡,然後趕緊就走:我需要儘快去做,愈快愈好。
天空——空空蕩蕩,一片蔚藍,彷彿狂風暴雨把天空洗劫一空。陰影的邊角很尖利,一切彷彿都是由秋天藍色的空氣剪裁出來的,薄薄的,你都不敢用手去碰它,一碰它就會碎成玻璃粉塵。
現在,我也是這樣:我不能想,別想,別想,否則……
我沒有想,甚至我可能沒有真正看到什麼,只不過反映著外界罷了。這裡,馬路上方不知從哪裡伸展出條條樹枝,葉子有綠色的、琥珀色的、絳紅色的;天空裡飛鳥和飛船交叉著飛來飛去;還有人們的腦袋和張開的嘴,揮動著樹枝的手。可能,這一切都在呼喊、啼鳴、嗡嗡營營地作響……
然後,是一條條空蕩蕩的街,彷彿瘟疫肆虐後已杳無人跡。
我記得,我的腳絆著了一個綿軟得使人難受的暄松的東西,它一動不動躺在地上。我彎腰一看——是具屍體。他仰天躺著,像女人似的叉開兩條彎曲的腿。他的臉……
我認出了他厚厚的黑人般的嘴唇,他的牙齒彷彿現在還迸發出笑聲。他緊眯著眼睛,彷彿還在對我笑。只一秒鐘的停留——我跨過他的軀體,趕緊跑了,因為我不能再耽擱,我需要把事情儘快做完,否則我感到,我會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