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也沒什麼人說,畢竟這一家子都是大夫,誰還能沒個小痛小病的。”小二道:“芳姑兩口子成婚後沒多久,就生了一個孩子。”
小二說到這裡,也是一陣唏噓,“可這孩子運氣不好,是個先天的瞎子。”
火堆裡的松木這時“噼啪”一聲,爆出了油脂。
“這時又有人把芳姑的命格拿出來說,她丈夫氣不過,與人爭執了兩句,卻不想被人推進了冰池裡,就這樣凍死了。”
“芳姑當時正在接診,聽到丈夫離世的訊息,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小二嘆了口氣,“芳姑匆忙離開時,不小心踢翻了煎藥的爐子。她走後,炭火就燃了起來,撩起一大片火勢。她兒子眼瞎,沒能逃出來,也沒了。”
眾人難免起了惻隱之心,紛紛朝芳姑看過去。
芳姑仍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咿咿呀呀地唱著什麼。
年輕鏢師嘀咕:“這不就是坐實了她是天煞孤星嘛。”
年長的鏢師給了他一拳,“別亂說!”
我側目看著芳姑了一陣,有些於心不忍,走到她面前,撩開她那頭亂髮,露出飽經風霜的臉龐。
我看到了她的眼,一雙飽含著淚水與過往的眼。
那一瞬,我什麼都知道了。
她什麼都沒有忘記,正因為她什麼都記得,所以顯得這世道更殘忍。
她這一生,天災和人禍,歲月所帶來的只有痛苦。
“我的家人也死了。”我輕輕地說,“就剩我一個。”
世人都說活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過去的回憶會像一把看不見的刀子懸在喉嚨上,時不時就要割一下面板,以示存在感。
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割破咽喉,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有無聲的死去。
她沒有說話,只是流著淚,靜靜地看著我。
“芳姑,忘記吧。”我伸出指尖按到她的眉心,與其活在痛苦裡的回憶裡,不如讓那些美好或痛苦的回憶都忘了。
至少還能安度晚年,不是嗎?
她忽地抓住了我的手,從齒縫裡蹦出幾個字來,“不……不忘……不敢忘……不能忘……”
“這是恩賜。”我握著她的手,“芳姑,你們會再次相見,他們……都在等你。”
“等我……”
我從不相信什麼來世今生,卻願意哄她,“是,他們都在等你。”
芳姑鬆開我的手,緩緩地閉上了眼。
低低的東陵古話像是靡靡仙音,“我以東陵先祖的福澤賜福與你,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良久,她睜開眼。
“我是誰?”
看著我的那雙眼清澈透亮,不染纖塵。
“芳姑,你叫芳姑。”我替她理了理頭髮,枯草一般的髮絲在我的指尖輕滑。
她像個剛出生的孩童,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我叫芳姑,那你是誰?你們是誰?”
我沒有回答她,站起身來,有些搖搖欲墜。
果然,名不正言不順的國師,東陵先祖們就是不認,借一點福澤,幾乎就耗光了我所有的力氣。
在倒下之前,秦君遙接住了我。
我制止了他想要劃破手指給我喂血的動作,我趴在他身上,在他耳畔低語,“秦公子,你就不怕哪天也被我摸一下,失去記憶嗎?”
秦君遙笑了笑,也湊在我耳畔低聲道:“不怕。”
瘋了半輩子的芳姑不瘋了,小二頭一個震驚,“芳姑,你……”
芳姑溫溫柔柔地問他,“你認得我?”
“我的媽呀,這還真是奇了。”年輕的鏢師坐不住了,好奇地打量著芳姑,問:“姑娘,你做了什麼?她怎麼不瘋了?”
小孩“哇”了半天,“孃親,你做了什麼啊,芳姑她是不是被你治好了?”
我含糊開口:“差不多吧。”
賀十三娘摸著手腕上十幾串春神信物,道:“在我老家也有類似的手段,不過在我們那裡,是飲春鄉水。”
一直沒說話的陸沉鴛聞言,道:“姑娘是夜蘭國人?”
“你知道?”賀十三娘道,“沒想到雪國竟還有人知道我們夜蘭的春鄉水。”
“傳聞春鄉水乃是春神在沙漠歷劫時飲用的水,飲之能忘憂,因此也叫忘憂水。”
“公子博學,正是如此。”
賀十三娘與陸沉鴛還說了些什麼,我沒聽清,因為我暈了過去。
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