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險地不可久留,另尋到西直門外君安客棧落腳,號下天字第一號房,徑直入屋,睡了個囫圇覺,再囑咐小二打水進屋洗澡,此間小二臨安人氏,最會小意兒,伺候人全掛子本事,瞧著關海山土打扮卻要了上房,琢磨是個有錢不露相的主兒,隔著門板,一會兒要幫客官捶背搓澡,一會兒要替客官按摩揉腳,死纏爛打,竟不得片刻安寧,關海山受不了羅唣,一塊銀餅子扔過去,喚他置辦一身衣裳,順帶滾出去,小二得了銀兩,即刻閉嘴,轉而思量如何謊報賬目,中飽私囊,喜滋滋地出了門去。
關海山卻沒工夫度量小二的心思,此次進京還有一番要務:刺探京畿城防。事前他也細細琢磨,事關機密,惟有仰賴故交舊友,旁敲側擊,慢慢下套,探個究竟,把兄弟之中,隆泰倒是做過西山健銳營的防守尉,興許能從他身上打聽到東西。
颳去虯髯,換過小二購置的衣裳打扮:一襲灰府綢緞銀鼠夾袍,外套套扣背心,腰間繫著滾邊燙金繡花玄帶,月白夾褲,腳蹬黑呢千層底布鞋,一條辮子油光水滑自然垂下。關海山本是大內侍衛出身,身材魁梧,如此裝扮,真真是玉樹臨風,貴玠公子,小二一邊幫忙拾掇,一邊嘖嘖讚歎:“您老活脫脫的賽潘安!整個兒就一貝勒爺呀!”。關海山莞爾一笑,也樂得聽人吹捧,賞過一枚銀角子,小二連連稱謝退去。
賭坊
關海山略一思量,也毋需化裝:承蒙老佛爺皇上龍馭上賓,天下大赦,他已是無罪之身,再者那一任順天府尹早就革了職,沒了權勢,又沒了苦主兒,誰沒來由招惹他?
收拾停當,徑自出門拜訪隆泰,沒料老宅子已經換作他人,後來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好去他親家剛靖那裡探探口風,誰想還沒踏進門檻,剛一報出來意,老門子就喝道:“沒錢!誰欠的帳找誰還!”,“嘭”地一下把門關了,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在城裡晃悠,左打聽,右打聽,才知道這廝愛在賭場裡廝混。
得了這條線索,尋訪倒簡單多了,雖說京城賭坊萬兒八千,可也是分層次高低:有專供尋常百姓,市井潑皮無賴玩的大賭坊,遍佈大街小巷,所見淨是赤膊上陣,吆五喝六,烏煙瘴氣,髒言穢語,也有陽春白雪,士人大夫去的諸如曉蘭藝坊,馨德琴院,博雅圍棋社之類的高階場所,端的是琴棋書畫,美姬歌舞,東西色藝,南腔北調,菲酒小酌樣樣俱全,順帶賭錢,不過賭錢在這不叫賭錢,得喚作‘博彩兒’,因為來這兒消遣的都是有錢體面的主兒,多是京中大佬,不在乎些個小錢,叫個賭字,俗了,未免讓人小覷,玩兒的都是派,講究的是博個彩頭兒,抑或‘一擲萬金,博美人一笑’。從剛靖家老門子的態度略微想想不難得知,隆泰自是沒錢出入這等場合,多半與販夫走卒為伍,透過門路,很快查到了端倪。
西直門外的萬和賭檔,一群人正殺得面紅耳赤:
“四五六,十五點大!”
“三個六,豹子通殺!”
“天門紅兩頭窮,陪了對門吃兩邊!”
“嘿,五在手,天罡地子九唻!”
關海山挑開門簾,早早地注意到了隆泰,卻並不上前招呼,而是駐在一旁觀察許久。
隆泰手風極背,一下午從牌九到擲骰子,輸了個破爛遛丟,偶爾和兩把,也是大廈將傾,杯水車薪,於事無補,當掉了長衫褲子短褂,只剩下一條大褲衩,一條烏黑流油的大青辮子盤在脖子上,手裡牢牢地捏住褡褳,天氣不熱,卻是滿額大汗,兩眼熬得通紅,嘴裡直嚷嚷:“小!小!小!”。
荷官看定各方,囑咐道:“家財萬貫,買好離手唻!”
“開——!豹子——!通殺——!”,在眾人的哀怨聲中,荷官喜滋滋地把桌上的銀子聚攏成堆。
“且慢!”,隆泰大喝一聲,一把按住荷官的手。
“唔?!”,荷官被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跳,但轉眼恢復平常,在賭場輸急了,找碴兒是常有的事,他估摸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無非是今天碰到的又一個輸光的兔子,現在急著想咬人,想著便向門口看場的幾個打手使了個眼色。
這時,周圍都停了下來,眾人聚精會神地盯著隆泰上下打量,更有三五倆個竊竊私語。賭場晃盪一日,不少人輸的穿頭破腳,此刻樂得有人出頭,也有人抱定了看戲的宗旨,悄悄拾起自己的籌碼,抄起手來,閃到一旁,免得待會兒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打手們慢慢聚攏,在隆泰身後包圍起來,荷官見到己方人多勢眾,形勢利好,定了定神,一把抓住隆泰的手,想掰開,豈料使盡了吃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