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房門,屋內並未關電,巨大的蓮花吊燈照得四處明亮,小海示意二人坐下,他去通稟,眼望著他步上螺旋形的白色扶手樓梯,兩人坐下沙發。
關海山頭一遭進洋行,乘著空當,四下打望。
客廳裝修精緻繁瑣,色彩纖巧:褶皺懷舊的鵝黃牆壁,地板遍鋪藍格子花襯白底的大理石方磚,遠處雪白的半月窗垂著酒紅色的天鵝絨窗簾,點綴琥珀色的黃瓔珞,身邊一扇紫檀鏤空七彩琉璃屏風,隔開紅木餐桌,幾把蟹殼青色的絲絨高背椅子隨意擱置。
曾德鴻憑藉留學生的身份時常在租界洋行來往,對於這種西關風情司空見慣,他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在沙發上坐著,倒不似關海山,有如劉姥姥進大觀園——頭一遭,畏畏縮縮,手足無措,看見曾德鴻撿起茶几玻璃盤中的水果吃得津津有味,這才發覺趕了半天路,嗓子渴得冒煙,也學樣拿了個蘋果,卻瞥到正對面的壁爐上擺放一尊希臘維納斯女神像。
“非禮勿視!”,關海山低呼,趕忙把頭轉向一邊卻又看見西洋裸女油畫,驚得手中蘋果落地。
曾德鴻看進眼裡,笑得岔氣,連連擺手,拍著關海山的肩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關海山赧紅了臉,不搭理他,拾起掉落的蘋果,在衣袖上蹭了蹭,狠狠地咬了一口。
正取笑間,樓上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音,兩人連忙放下手中水果,收拾表情,正襟危坐。
只見來人約莫四十餘歲,頭上梳著兩片瓦,白淨面皮,鼻樑上架著粗框眼鏡,一撇仁丹鬍子,中短身材,大腹便便,身著黑色和服,細細的腰帶,踏著木屐,緩步下樓。
曾德鴻起身迎去。
“河野先生!”,曾德鴻頷首致意。
“索無桑!”,那人還了一禮。
“請允許我為你介紹,這位是關先生。”,曾德鴻拉過關海山。
“啊!榮幸之至——在下河野一郎,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說著來人雙手交叉垂在身前,四十五度鞠躬。
關海山抱拳作揖,客氣道:“幸會幸會。”
三人寒暄幾句,曾德鴻說道:“寅夜造訪,實屬無奈,我們——”
河野一郎沉著地點點頭擺手止住,神色肅然道:“請樓上詳談!”,回頭看了小海一眼,後者會意,彎身鞠躬關門退去。
樓下奢侈豪華,樓上是卻另一番模樣,完全日式風格。河野引二人進到茶室。
茶室門尤為矮小,半米多高,三人跪著進去,藺草製成的榻榻米上,除了壁龕和地爐,惟有懸掛一幅墨跡:“和敬清寂”。
剛一坐下,曾德鴻心中急迫,便開始滔滔不絕地敘述諸般經過,河野一郎一臉木訥,也不打斷,聽得片刻,徑自拿起羽帚清掃地爐,撒下一層溼潤茶灰,再放入一塊塊木炭點燃。
望著木炭著火,河野欠欠身,緩慢從壁龕捧出香盒開啟,往爐內放進一團薰香後,頓了一頓,方才回身正坐。
關海山在一旁默默打量,見河野雙手結印,目似垂簾,似睡非睡,頗有臨危不亂,鎮靜從容的大將風範。
曾德鴻匆匆說完,懇求河野施以援手,河野並不答話,雙手攏進袖中額頭緊蹙,沉默片刻後,睜開兩眼緩言道:“回顧當前東亞大局與我大日本帝國天職,為實行興隆東亞之經綸,挫折西力東漸,清廷頹勢,首要急務,在於推進貴國革命,此既為我黑龍會一貫宗旨,亦是首領與逸仙數度會晤所達成之共識,契合大局,符合兩國根本利益。”
“俄國總理大臣一向態度激越,鋒芒所示,頗有一欲時機,侵吞滿蒙之勢。時局微妙,亟須當機立斷,下定決心,驅除韃虜,於華中,華南建立獨立國家,脅迫滿清朝廷偏安華北一隅,方能確立帝國在滿洲地位,以求滿洲問題之根本解決。”
“當下狼煙四起,如此機緣,頗為難得,我會安排你二人火速撤離武漢。”
說罷,河野拉動鈴繩,一會兒功夫,過來一個身著日本軍服的年青人在門口跪坐。
“田中君,你即刻安排輪船,護送曾先生二人。”
“嗨以!”,來人點頭喝道。
“這是陸軍省新近遣派支那公幹的少佐,帝國大學的高才生——田中義雄,也是我黑龍會得力干將。”,河野介紹道。
“請多多關照!”,田中側身向二人行禮。
“時候不早了,你們隨他去吧!”,河野擺手送客。
雖是滿屋淡淡菊香,令人鎮靜安神,關海山卻覺得內心不安,河野的一席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