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園中,除了他辛苦收拾出來的那個小院,一切都毫無生氣,厚厚的落葉鋪了滿地,一如曾經。
李摯在園中又繞了一會,確定一切如常,這才回到了小院裡。
與他離開時一樣,寶珠仍在裡屋沉睡,水壺與杯子的擺放也未曾移動。
一縷天光,此時恰恰照在寶珠的脖頸間,像是為她帶上一條閃耀的寶石項鍊。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不知在夢中遇見了誰。
李摯握了握拳,緩緩地走到寶珠身邊,靠著她坐下。
他低著頭,出神地看著眼前人光潔的臉頰。
她笑起來另有萬般魔力,引人不自覺地待她如珠似寶,可這塵世間又有什麼好處,能留住這樣的生靈。
日頭漸落,李摯思忖著許多事,望著寶珠枯坐。
待到最後一絲光線消失,他才恍然起身,翻找油燈點亮。
房間裡升了一蓬火光。
而寶珠仍舊沒有醒轉的跡象。
李摯抿著嘴,眼中倒映著忽明忽暗的燈光。
他看著眼前寶珠,沉睡中只偶爾顫動眼睫的她,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她還活著嗎?她的神魂仍舊留在此處嗎?她會一睡不醒嗎?
“寶珠。”
李摯湊近她的臉,顫聲呼喚著。
“你為何還在睡?”
他艱難地伸出手,輕輕拂過寶珠的臉頰:“醒醒。”
可寶珠恍若未聞。
她為何會這樣?她還好嗎?
李摯倒吸一口氣,猛地站起身來,在自己的身上摸索著什麼。
他沒有找到他想要的。
李摯心中一涼,又撲向他方才換下來,還未來得及洗的衣裳。
不過幾件,被他翻了個遍,什麼也沒有。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你在找這個嗎?”
李摯背對著寶珠,僵在了原地。
寶珠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頭,她又與李摯一同度過了二十來年。
直到醒來時,夢中的酸甜苦辣仍舊留在她的心口。 屋中有人正翻找著什麼,寶珠恍惚間偏過頭,看到了李摯慌張地動作。
她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在找什麼。
是那本小冊子。
寶珠從懷中掏了出來,又看了一會兒。
她倏地感到了疲憊,二十幾年過去,還要裝多久才到頭。
寶珠決定戳破了這個巨大的泡沫。
她起身,舉起那本天師寫給李摯的小冊子,笑道:“李公子是在找這個嗎?”
李摯緩緩轉身。
“李公子為何要找它?”寶珠又發問。
這一瞬間,李摯的腦中閃過了無數的回答,可他並未發覺有最好的那一個。
他張了張嘴。
“李摯,我是妖怪嗎?”
寶珠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打斷道。
燈光昏暗,小小的一間房,李摯在右,寶珠在左,本該近若咫尺,那油燈卻隔了一道天塹在中間。
“我……”
“若我真是妖怪,你打算如何對我?”寶珠又急又快地打斷了李摯,她彷彿害怕聽到李摯的問答。
“教天師將我收走,設下陣法拘走我的生魂,還是乾脆殺了我,取我的皮毛做衣裳。”
寶珠潸然淚下。
“不,我並不在乎你是不是妖怪。”李摯臉色煞白,“你只是寶珠。”
“所以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嗎?”兩滴淚落在李摯修繕好的地板上,寶珠悽楚地看著李摯,“我的種種行為,看在你眼裡,像不像個傻子。”
她啞著嗓子,像是透過眼前的李摯,質問某個早已不存在的人。
“你這樣聰明,你當然早就知道了一切,你為何不揭穿我,為何要讓我故作聰明,讓我這樣難堪,看我的笑話是不是特別的好笑?”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整間屋子,照得寶珠心如明鏡。
前塵往事從她腦中滑過,一幕幕、一場場,只是她太過蠢笨,明白得太晚。
李摯無法替不存在的人辯駁,他只能蒼白地上前抓住寶珠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之上。
“寶珠,我的心,你當真不懂嗎?”
寶珠手下那顆心臟劇烈跳動著,李摯像獻祭一般,將它送到了狐妖的掌中。
真心如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