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後林竹玉開了口:“你從小離開家跟著你大姨讀書,一些
東西可能沒人教你,女孩子家要懂得自重,明白嗎……”
她的聲音很輕很溫和,吐出來的每個字卻都是巨大的鉛塊,劈頭蓋臉地朝葛春妮砸下來。
葛春妮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自從那件事情後,她總是無來由地就哆嗦一下,有時候在夢中,有時候畫著畫,甚至讀喜歡的小說時,都會發生。
“怎麼,冤枉你了?看看現在都幾點了?要是再出點啥事,你讓我和你爸的臉往哪放?我們全家人的脊樑骨都會被人戳斷的!你大姐懷孕了,馮家還一直雞蛋裡挑骨頭挑她的錯,這事要是被他們知道了,你大姐還咋在馮家呆?”
葛春妮的沉默看在林竹玉眼裡便是無聲的抗議,她的聲音不由高了起來,語氣也激烈了許多。
葛春妮還是一言不發。
“你這是什麼態度啊?你二姐剛訂過婚,吳家最近想讓把婚結了,萬一這事傳到他們耳朵裡,可咋辦啊?”
林竹玉的“這事”二字說的很輕,但還是像過敏源一樣讓葛春妮的心理上起了疹子。
“什麼事?”她仍就低著頭問。
“你說什麼事?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還是問出來了。警察不都和你說過了嗎?”葛春妮終於抬起了頭。
母女二人像是獨木橋上相遇的兩隻犟牛,誰也不肯退後半步,彷彿必須把對方頂下湍急的河流,另一個才有生存的機會。
“我想聽你說!”
“你最想知道的不過是我是不是被強姦了,對吧?”葛春妮的下巴打起了擺子,牙齒都數起了快板。
林竹玉的眼睛血紅,喘著粗氣看著她,沒否認。
“警察的話你都不信,你能相信我?”
“那天到底什麼情況?”林竹玉的聲音壓抑沉重。
“你想聽到什麼?是我被強姦,還是我拼盡全力死裡逃生完好無恙?”
“你個死丫頭,看你大姨和王英把你給慣成啥樣了?發生那樣的事情,你不回家來卻跑到別人那裡,你是嫌丟人丟的還不夠啊,還想被人家當成茶餘飯後的零嘴兒四處散播不是?整個葛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林竹玉氣得渾身發抖。
“您終於還是說出來了,您擔心的是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您最怕的是我給您和這個家丟臉,害怕這些丟臉的事情會壞了您大閨女和二閨女的家庭和幸福……”葛春妮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她以為自己會哭的,可是抹了下臉發現手是乾的,“你完全不擔心我受到了什麼樣的傷害?這些天我是怎麼度過的?我睡覺的時候會不會做惡夢?”
大熱的天,她本該汗流浹背的,渾身上下卻連一滴汗都沒有,甚至冷得徹骨。
“您嫉妒我第一時間去了劉家,卻不回自己的家……我有家嗎?我回來後有人安慰我嗎?我生物學上的親人知道這件事情後,會像王英阿姨一樣呵護我嗎?不會斥責我嗎?依我二姐的嘴,恐怕第二天整個竹塢乃至整個青花城的人都會知道我的醜事吧?”
問號密密麻麻地從葛春妮毫無血色的嘴唇裡飛了出來,像一柄柄鋒利的飛刀,不管不顧地朝林竹玉射殺,任憑她像根竹竿般戳在那裡,搖搖欲墜。
那天林竹玉和葛國貞從派出所出來回到家後,對發生的事情隻字未提。潛意識裡,他們就是怕傳揚出去……她不是不心疼春妮,只是,只是……此刻她五內俱焚,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想法。
兩個人再次恢復到獨木橋上狹路相逢的狀態,相互瞪著,誰也不肯低頭。
這是一場仇恨的狂歡。像戳破隱藏的膿包般,她們今天總算問出了想問的問題,說出了想說的話,互相指責,相互傷害,然後血濺五步地打量對方的傷口。
最終還是葛春妮後退了,她沒有辦法看著母親受傷倒下而不管不顧:“那晚我被颳了很多耳光,其他的……沒事。”
身段軟下來後,眼淚才緩緩地淌了下來,順著嘴角,砸在溜光的水磨石地面上。她抹了一手的溼,起身出去了,回了自己的房間。
前些時她和大姐說了下,搬進了大姐的房間。
林竹玉望著那扇罩著淡藍色窗紗的木格子門,重重地跌坐進椅子裡,雙手捂住臉,任透明的液體從指縫裡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