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桓礫突然鄭重宣呼一聲。
呂不韋很清楚,此時所有自己未曾預聞的事項都是秦王臨終安置好的,程式禮儀未曾推出自己,便只有聽命。王后趙姬與太子嬴異人似乎也事先不知遺詔之事,一時竟惶惶不知所措,見呂不韋眼神示意,這才安靜下來。
桓礫蒼老顫慄的聲音在嘩嘩雨聲中如一線飄搖——
秦王嬴異人特詔:本王自知不久,本詔書做遺詔公示大臣,新王親政之前不得違背:本王身後,呂不韋覆文信侯爵,實封洛陽百里之地,領開府丞相總攝國政;太子嬴政即位,加冠之前不得親政,當以仲父禮待文信侯,聽其教誨,著意錘鍊;王后趙姬可預聞國事,得與文信侯商酌大計。政事實施悉聽文信侯決斷。秦王嬴異人三年秋月立。
風雨聲大作,一應臣子都驚愕愣怔著似乎不曉得詔書完了沒有。只有小趙高輕輕扯了扯少年嬴政的衣襟。少年嬴政突然叩地高聲道:“兒臣嬴政恭奉遺詔!”王后趙姬這才醒悟過來,轉頭看了身後呂不韋一眼,也是伏地一叩:“趙姬奉詔。”呂不韋見老桓礫向他連連晃動竹簡,心知再無未知程式,便伏地一個大拜:“臣呂不韋奉詔。”
“此詔之後,王后與文信侯決事!”老桓礫高聲補得一句。寢宮大臣們便肅然拱手整齊一句:“臣等奉王后文信侯號令!”雖依照法度將王后排位在先,眼睛卻都看著呂不韋。呂不韋本欲立即部署諸多急務,然心念一閃卻對著趙姬肅然一躬:“呂不韋悉聽王后裁決!”正在憂戚拭淚的趙姬大覺突兀滿面張紅:“我?裁決?有甚可裁決?”少年嬴政一步過來正色一躬道:“非常之期,仲父無須顧忌虛禮。父王遺詔雖有太后並權預聞國事一說,終究只是監國之意,實際政事還得仲父鋪排處置。仲父毋得疑行也!”“太子明鑑!”大臣們立即異口同聲地呼應一句,無疑是認同呂不韋的。趙姬長吁一聲紅著臉道:“政兒說得有理,你卻何須作難我來?”
“事已至此,老臣奉命!”呂不韋慨然一句,轉身向廳中人等一拱手高聲道,“秦王新喪,目下急務有四:其一,國喪鋪排;其二,新王即位大典;其三,平定晉陽之亂;其四,安定朝野人心。目下上將軍已經北上全力平亂,其餘事體做如下分派:其一,國喪事宜由陽泉君會同太史令太廟令主事,若有疑難,先稟明太后定奪!其二,新君即位大典由駟車庶長會同長史桓礫主事!其三,國喪期間,國尉蒙武兼署內史郡、咸陽令、咸陽將軍三府,統攝秦川防務!其四,國喪期間,綱成君蔡澤暫署丞相府事務,重在政令暢通安定朝野!其五,新君即位之前,本丞相移署王城東偏殿外書房,總署各方事務!以上如無不妥,各署立即以法度行事!”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大臣們齊呼一聲,領命如同大軍幕府。這便是秦國傳統,非常之期人人戮力同心政令如同軍令文臣如同武將,共赴國難,此所謂也!
冰冷狂暴的秋雨依舊在繼續,大臣們的車馬井然有序地流出了寢宮流出了王城,消失在白茫茫霧濛濛的咸陽街市去了。
六、開元異數 呂不韋的疏導倍顯艱難
公元前二百四十七年的冬天,一場駭人的大雪凍結了秦國。
雖說國喪與新君即位兩件大事都趕在大雪之前完結了,除了蒙驁一班大將尚在晉陽善後,大局可謂初定。然則便在此時,秦國朝野卻更顯不安。深秋暴雨接著初冬暴雪,任你如何拆解都不是好兆頭。老秦人素來只奉法令不信傳言,但不可能不敬畏神秘莫測的上天。天有如此異數,老秦人自然要惴惴不安地揣測議論了。依照尋常庶民也大體曉得一二的陰陽占候之說,秦莊襄王盛年猝死已經應了寒秋雷暴之兆,應了便是破了,本當無須在心;一場一夜塞門的暴雪縱然怪異駭人,也無非是預兆新君即位步履惟艱而已,在危局頻發的戰國之世,此等坎坷預兆實在不值得惴惴於心。真正令老秦人不安者,在於那場晝夜雷電暴雨之後旬日不散的一場彌天大霧!依據陰陽家的占候說:天地霾,君臣乖;凡大霧四合,晝昏不見人,積日不散者,政邪國破強橫滅門之兆也!新君少年即位,其強悍秉性與卓絕見識卻大非少年所當有,如此一個新秦王,完全可能與呂不韋這等寬嚴有度的攝政大臣格格不入。果真君臣乖而政風邪,秦國豈非要大亂了?秦政亂而六國復仇,老秦人豈非家家都是滅門之禍?如此想去,人人生髮,各種揣測議論便在窩冬燎爐旁匯聚流淌隨著商旅行人瀰漫了城池山野,一時竟成“國疑”之勢!
這便是君主制特有的重大政治危機之一——主少國疑。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權力法則。不同的權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