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然大才,舉世公認。”呂不韋淡淡一笑。
“老夫謀國可有失當!”
“所謀皆當,謀無不中。”
“老夫有無荒疏怠惰!”
“孜孜勤政,躬操國事。”
“著啊!”蔡澤猛拍石案慷慨憤激,“為何你能做丞相!老夫便不能!蒙驁與老夫故交,為何卻死力舉薦於你!連駟車庶長老嬴賁一班老匹夫也跟著鼓譟!你敢說不是周旋買通!老夫何錯,遭你等如此作踐!”
“老哥哥當真大才,罵辭也是聳人聽聞也!”
“笑甚!有理便說!”
呂不韋肅然拱手:“綱成君學究天人,不韋一事請教。”
“嘿嘿,不敢當!”蔡澤一雙通紅的眼睛亮閃閃盯著了呂不韋。
“計然派鼻祖范蠡,與文仲相比,何者更有才氣?”
“自是陶朱公范蠡更有才氣!”蔡澤不假思索,其勢不容辯駁。
“然則,何以文仲做了丞相?范蠡卻終是謀臣之職?勾踐用人不當麼?”
“錯也!”蔡澤素來爭強好勝,雖是負氣不及深思,依舊是昂昂不容辯駁,“足下莫要忘記:陶朱公范蠡原無久政之心,明智全身,與丞相之才無甚干係!”
“如此說來,范蠡若有久政之心,則可代文仲為相了?”
“范蠡之志,不在丞相!”蔡澤辭勢已見滯澀。
“其志若在丞相,又當如何?”呂不韋卻是盯住不放。
蔡澤沒好氣道:“有話便說!老夫無得閒心!”
“綱成君有容人之量,不韋便直言不諱了。”呂不韋臉上掛著笑容,語氣卻是端嚴坦誠,“范蠡文仲者,兩種不同大才也!惟其如此,兩人既不能相互替代,亦不能相互換位。范蠡之才在謀劃。文仲之才在任事。謀劃與任事,乃大有區別之兩種才能也!謀劃之才貴在奇變,料人之不能料,測人之未可測,慧眼卓識而叛逆常規,方得有奇略長策。任事之才則貴在平實,不棄瑣細,不厭繁劇,不羨奇詭,不越常理,方能圓通處事,化解糾葛,使上下同心而成事。如此區別,綱成君以為然否?”
“聒噪!老夫只吃酒!”蔡澤猛然大飲了一碗。
“好!老哥哥只管幹!”呂不韋慨然拍案,“設使那般才華高揚、特立獨行、胸羅天地玄機之謀劃策士,都去做丞相郡守抑或司職大臣,日理萬機而不能神遊八荒,瑣事擾心而不能催生光華,磐磐大才卻做了碌碌之吏,毀人也?成人也?此所以蘇秦張儀各任丞相而後有敗筆,范蠡孫臏從未任相而光采爍爍之理也!同理,設使那般任事之才去做謀劃策士,以慣常事理揣摩天下,世間豈有奇變謀略哉!若文仲做范蠡,必是捉襟見肘事倍功半也。此所以越王勾踐以文仲為相,以范蠡為謀之理也!若說范蠡沒有治國之才,計然七策堪稱經典!若說范蠡有治國之才,卻從未涉足理民治國之事務。譬如綱成君者,任相年餘便被昭襄王遷相封君,從此始終未能獨領開府丞相,期間因由,果是昭襄王、孝文王不善任人乎?縱然兩王不善任人,一班老臣也顢頇得無視君之大才麼?果真如此,綱成君始終高爵封君而未得貶黜,豈非咄咄怪事也!”
“照你說,老夫倒成混眼狗子也!”
“話雖醜,卻也是老哥哥一面鏡子!”呂不韋哈哈大笑又是喟然一嘆,“綱成君自感步步維艱,老兄弟看來,根由卻在不知己。知己若非難事,兵法何以將‘知己知彼’並列之?上君下臣以至國人,都將綱成君做謀略之士期之待之,惟其如此,君之偏頗,君之瑕疵,君之不耐瑣細,人皆諒之也。然老哥哥卻偏偏將自己做丞相之才,便有憤懣,便有偏行,便有奔走,以致幾乎失節……”
默然良久,蔡澤長長一嘆:“事已至此,老夫何言也!”轉而呷呷一笑,“你甚都知道,卻來聒噪,等不得老夫自己離開秦國麼?”
“綱成君差矣!”呂不韋慨然拱手,“不韋知老哥哥定有離秦之心,故而專來挽留,期盼你我精誠攜手,互為補正,同理秦政,共圖大業!”
“老夫還能做事?”
“能做事!”
“引咎不去,老夫豈非厚顏?”
“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好!”蔡澤一拍石案呷呷大笑,“與老兄弟共事痛快,老夫原也捨不得離開也!”
五、冰河解凍 新政抻著勁兒悠悠然推開
隆冬時節,正陽道中段的丞相府靜悄悄開府了。
依新秦王嬴異人與蒙驁等一班老臣之意,丞相開府當行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