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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呂不韋的事也實在不難:找到此人,查勘一番境況,接濟救困,而後再將訊息密書告知范雎,呂不韋便算完成了又一樁義舉。

然則,呂不韋卻有了完全不同於范雎的判斷,最主要者便在三處:一則,老秦王非但沒有遺忘這個王孫,恰恰是刻刻在心的一顆邦交棋子。呂不韋相信,作為邦交敵對方的趙國,平原君的評判比已經是局外人的范雎更準確。二則,嬴異人心志尚未全然泯滅,長期忍辱負重,隱隱然有能屈能伸之象。僅是這番閱歷積澱的品性,也必然強於那個“不堪”的嬴傒。果真此子入得秦國,做安國君嫡世子便大有可能!三則,老秦王年近古稀,隨時可能薨去,安國君五十有餘,虛弱多病,也可能幾年便去。如此看去,嬴異人由世子而太子而秦王,便絕不是一條不可預測風險的漫漫長路。以呂不韋之獨特眼光,十年之期,大體可成。

果然如此,呂不韋前路何在?

每每如此一問,他便是猛然地一陣心跳!

功業之心,人皆有之。所不同者,因境況而異,功業目標便色色不同罷了。農夫以桑麻有成豐衣足食為功業,從軍兵卒以執掌將軍印信為功業,士子以入仕為官為功業,大臣以治國理民之政績為功業,國君以稱霸天下為功業,學派以踐履信仰為功業,商旅以財富累積為功業……凡此等等,便醞釀成了蓬勃壯闊而又生生不息地天下大潮。大爭之世,此其謂也。而所有這些五光十色的功業之舉,都可以一言以蔽之——大我門庭,耀我族類!

若是沒有與田單、魯仲連的共事根基,若是沒有因此而生出的長達十餘年的兵器生意中與列國官府的往來周旋,也許呂不韋便不會有這種心跳,而只會奔天下第一大商而去,心無旁騖,無怨無悔。偏偏有了如此一番閱歷,有了洞察官場的獨特眼光,有了周旋官場的實際才幹,驟遇可能使自己像田單一樣步入廟堂的大機遇,心田便會突兀激盪起來。

商人縱是富甲天下,何如一代功業名臣之光耀千古?

便是在這一次又一次地心跳中,呂不韋做了最後的決斷,親自走進了嬴異人的囚居之所,用獨具一格的說辭,打動了這個形同枯槁心如死灰的人質公子。“大子之門”,誰都能聽得懂,卻又絕不涉及難以言傳的雲霧絕頂。這便是呂不韋的獨特語言,最直白,而又最隱晦,最淺顯,而又最深奧。

既然聽從了魂靈的召喚,便當義無返顧地走下去。

雄雞開始第一聲長鳴的時分,淡淡的晨霧輕紗般籠住了雲廬草原,也籠住了軍陣一般的胡楊林。終於,呂不韋披著一身細濛濛的露水回到了雲廬大帳。

“先生,老朽已經將邯鄲賬目結清。”老總事也一身露水走了進來,將一本厚厚的賬冊放到了長案上,“先生當歇息了,老朽午時再來。”

“西門老爹,請坐。”呂不韋毫無倦意,從後帳提出兩袋馬奶子,“來,一人一袋喝了。雲廬之內,你老何須跟著我轉悠。”

老人搖搖頭笑道:“這是胡寓,得謹細。好在荊雲舉薦之人三兩日就到了。”

“我商社在趙國存金幾多?”呂不韋啜著馬奶子突兀一問。

“連同本次獲利,邯鄲大庫共有十三萬金,列國錢幣十二萬枚。”

“陳城、濮陽兩庫加列國商號,可集金幾多?”

老人掰著指頭一口氣報道:“陳城存金十六萬三千,濮陽老宅存金三萬;列國商號二十三家,可隨時調遣者,金十六萬,錢幣六十餘萬枚。”

“假若十年之間只花錢不進帳,老爹以為境況如何?”

老人肅然道:“若只自家生計,終生也花消不完。”

呂不韋淡然一笑:“不。有大宗支出。能否支撐十年?”

老人目光一閃,蒼老的聲音微微發抖:“大要計之,每年支出五萬金上下,足夠支撐十年。此等開銷,幾乎與邦國比肩……先生何事,需得如此鉅額支出?”

“也就是說,十年後若不能回收,呂氏將家徒四壁。”

“正是。”老人額頭滲出了涔涔汗珠,“何等交易,竟有十年不能回收者?如此風險,商家大忌,先生慎之戒之也。”

呂不韋已哈哈大笑:“世無風險,呂不韋這般商人何用也!”

“先生,慎之戒之。”老人惶恐地重複一句,便默然了。

呂不韋離座,掛起喝空的馬奶子皮袋,又後帳拿出一支精緻的銅管:“西門老爹,明日即派員將此信送回陳城,交范雎即可。先生接信,若要離開,便妥加護送,萬不能出錯。”

“先生毋憂。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