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此,人何以堪!”一語未了,嬴異人竟是伏案大哭。
良久默然,呂不韋慨然一嘆:“魚龍變化,不可測也!不韋只問:公子一應王器是否在身?其中有無老秦王親贈之物?”
嬴異人點點頭:“趙人當初搜刮了所有錢財,惟獨此等器物一件未動。我派老內侍幾次拿去市賣換錢,竟無一人願買。卻是奇也!”
“奇也不奇,日後自明。”呂不韋笑得一句,便肅然叮囑,“此等器物,公子當妥為收藏,萬物輕忽市易,更勿隨手送人。”
“好,記住了。”
呂不韋低聲道:“此地不宜久談,三日後我請公子做客再敘。”
“難也。”嬴異人連連搖頭,“我要出巷,便須平原君老匹夫說話,來回折騰半個月,也討不來放行牌一張。”
“此事公子無須上心,只養息好自己為是。”說話間呂不韋已經站了起來一拱手,“我便告辭。無須送。”嬴異人尚在愣怔,呂不韋已經出門,在門廊下對老內侍低聲幾句,便領著老人去了。大約一個時辰,老內侍便趕著那輛破車咣噹咣噹地回來,竟卸下了幾大麻袋物事。乾瘦的侍女嘿嘿直笑,忙得腳不沾地,片刻間庭院中便瀰漫出久違了的肉香菜香與酒香。嬴異人飢腸轆轆,沒飲得一碗便醉了,軟軟倒在榻上猶兀自喃喃:“怪也怪也……”
三、奇貨可居 綢繆束薪
呂不韋第一次失眠了。
又大又圓的月亮掛在胡楊林樹梢,雲廬的草地在腳下已經有了秋日的乾爽。在平原君府門第一次看見那個黑瘦蒼白的公子,他的心頭便是猛然一跳!便是那一跳,他竟心血來潮,要老總事探明此人身份,若真是秦國公子嬴異人,便設法讓他進府見到平原君。說不清為何要這般做法,當時只有一個閃念:看看這位公子在平原君面前如何境況?當那個嬴異人在平原君的尖刻奚落下猶自低聲下氣時,呂不韋油然生出了一種蔑視。然則,當嬴異人最終不甘受辱咬破牙關而撞柱自戕時,呂不韋心頭竟又是猛然一跳,幾乎不假思索地便撲上去抱住了他。若非這一撞一抱,呂不韋決計不會留下來聽平原君說叨。
多年磨練,他已經有了一個確定不移的約束:與官謀商,不涉政事。這一約束,來自與田單多年交往的閱歷:商人一旦涉政,輕則影響對市利的判斷,重則毀滅商家大業的根基。然則,要做曠世大商,不做官府生意便是空談;要做官府生意,不與官員來往還是空談;要與官員來往,不言及政事則幾乎無從結交。這便是天下大商的共同路數:以牟利需要而接觸官員,不期然言及政事,便漸漸地由淺入深生出來往之情誼,最終相互為援,皆大輝煌!然則,呂不韋卻對這種路數大不以為然。大爭之世,政無恆勢,顯官大臣最是動盪無常。此其時也,周流財貨之商旅卻是天下最需要的行道。舉凡鏊兵大戰,大臣官員便是肅殺換代之期,商人卻是大發利市之時。兩廂比較,以興旺恆長之業,就動盪無常之道,豈非火中取栗?思謀揣摩之下,呂不韋便有了自己與顯官權臣交往的獨特方式:讓利守信,不涉政務。這個“不涉”,大要有三:其一,洽談商事單獨晉見當事官員,絕不在官員與部屬會商政事時晉見;其二,商事交接妥當便行告辭,絕不海闊天空;其三,談商期間,官員若有即時公務,便即行告辭,約期另談,絕不留場等候。多少年了,呂不韋都是以一貫之,在列國官場留下了極好的口碑:持重幹練,不起事端,輕利重義,商旅大士也!
可是,那日他竟留了下來,聽完了平原君的全部說叨。
呂不韋突兀生出一個奇妙的評判——奇貨可居,嬴異人也!
按照范雎的說法:這個嬴異人稟賦不差,然尚未加冠便做了“質使”,十餘年過去,已經成了秦國棄兒;此子若無大變,或可立為安國君世子,以固安國君的太子地位。范雎介入此事,自然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當初范雎主張老秦王仍然以安國君為太子,除了他自己與安國君交好這一根基,最硬實的理由便是:安國君有兩子堪為眾多王孫中的人才。如今,那個嬴傒已經被士倉斷為“不堪”,安國君大起恐慌,只有密求范雎謀劃。范雎多方思謀,便想到了託呂不韋打探嬴異人境況這條路子,以圖了結此事。范雎一再向呂不韋申明:他對這個做了十二年人質的嬴異人不抱厚望,只要有個訊息知會安國君即可,其餘便交安國君自己決斷,范雎決計不再陷入其中。那日范雎感慨良多,最後幾句話竟是不勝唏噓:“立嫡換代,風險難測也!老秦王尚遺忘此子,我與嬴異人素昧平生,若再度錯舉不堪之人,地下何顏面對老秦王矣!”基於此念,范雎託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