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來看望綱成君也擔著個心事,只怕突兀有召。領政若此,豈非是個木陀螺也!”
聽得仔細,蔡澤心中一塊石頭頓時落地。他原本所慮者,只恐老秦王繞過自己,與太子及秦國元老斷決了此事。果真如此,那便是末日到了。自己孤身入秦,以經濟之才出掌丞相,卻偏逢老秦王暮政之期,國事多撲朔迷離。秦中腹地的水利富民工程屢屢因政事幹擾而不能破土上馬,自己的經濟才幹非但無以酣暢淋漓地揮灑,還要在自己的短場——權力斡旋中奮力周旋。多年無功,落得個庸常丞相之名,竟被嬴柱這個老太子給“兼領”了去!虛封君爵高位而脫了丞相府實權,在當國大臣便是實實在在的危機!當此之時,蔡澤為了挽回頹勢,才有了出使巴蜀附議李冰的慨然之舉。蔡澤的謀劃是:老秦王若與自己商議採納此策,自己便有了固土安邦之功,能在老新交替之際站穩腳跟;若老秦王不納此策,便是自己退隱之時;若老秦王繞過自己與嬴秦元老決斷,則無論納與不納,都是自己的仕途末日。惟其如此,三日未聞秦王宣召,蔡擇才急得一時失明!如今聽嬴柱一說,蔡澤如何能不如釋重負?
“陀螺之身,終歸有期,何憂之有也?”心下一鬆,蔡澤頓時活泛過來。
“我縱無憂,李冰何待?莫非要等到巴蜀丟失之日,我等才說話!”
“太子之意,促成秦王決斷?”
“正是!”嬴柱拍案而起,“君若畏難,我自擔承!”
蔡澤呵呵一笑:“你先說個請見由頭。否則,不能入宮也是枉然。”
“楚國謀蜀!莫非還有比此事更大的由頭?”嬴柱滿面張紅。
“安國君少安毋躁。”蔡澤一點竹杖站了起來,“老王暮政,今非昔比也。一則,老王已知此事,無斷未必無思,思慮未定,我等以此事求見,便是自討無趣。二則,老王之心,不在此處,只怕見了也是心不在焉。”
“奇也!”嬴柱揶揄地笑了,“王心不在邦國安危,卻在何處?”
“暮政之君,大非常人也。安國君當真不知麼?”
“依你之見,還是立嫡?”
“悠悠萬事,惟此為大。”蔡澤悠然一笑。
“如此說來,巴蜀之事便擱著了?”
“非也。”蔡澤詭秘地一笑,壓低聲音咕噥了一陣。
“也好。”嬴柱苦澀的笑笑,“成與不成,聽天由命也。”
蔡澤見嬴柱贊同,大是快慰,立即召來主書一陣叮囑,主書便欣然去了。嬴柱卻是半信半疑,怏怏然便要告辭回府。蔡澤來神,堅執要與嬴柱對弈一局立等訊息。嬴柱笑道:“等便等,綱成君眼疾未愈,對弈免了也罷。”蔡澤卻是跺著竹杖連聲吩咐擺棋。片刻間棋具擺好,蔡澤指點使女道:“老夫出令,你只擺子便是。”嬴柱驚訝笑道:“綱成君能下蒙目棋?”蔡澤呵呵一笑:“你只贏得一半子,便算高手也。”嬴柱大感新奇,當即落座投子:“左四四!”蔡澤悠然一點竹杖:“右三三。”兩人便興致勃勃地廝殺了起來。落子方逾百手,主書便匆匆入廳:“稟報綱成君:密件呈進片刻,長史便出來宣詔,‘著綱成君蔡澤並太子嬴柱,當即入宮。’”嬴柱又驚又喜,一推棋匣霍然起身拱手:“綱成君料事如神,嬴柱佩服!”蔡澤搖搖手詭秘一笑:“應對之事,卻在安國君也。”嬴柱慨然道:“在其位,言其事,何消說得!”說話間使女已經將蔡澤冠帶整齊,兩人便出廳登車向王宮而來。
自從秦昭王風癱不能移駕,咸陽宮便是戒備森嚴。緇車一進北向的正陽大道便得緩轡走馬,短短兩裡便有三處查驗照身令箭的“街關”。嬴柱不勝其煩,幾次想發作都被蔡澤連扯衣襟制止了。到得王宮正門百步,緇車便被衛士攔住,說只能在宮門停車步行入宮。嬴柱終於按捺不住,一步跨出車門便是厲聲呵斥:“豈有此理!大秦王宮幾曾有過宮門外停車?本太子緊急國務,偏要驅車入宮,誰敢阻攔!”一名帶劍將軍大步趕過來一拱手:“我等方奉將令:三更後禁止車馬入宮。敢請太子無得越法。”嬴柱又要發作,蔡澤搖著鴨步過來一扯嬴柱笑道:“春夜和風,漫步正好也,走!”不由分說拉著嬴柱便走。進得宮門,只見偌大車馬場空空蕩蕩風掃落葉如幽幽空谷一般,嬴柱不禁感慨:“自先祖孝公遷都咸陽,這宮城從來都是車馬晝夜不斷。曾幾何時,竟是這般淒涼矣!”蔡澤低聲道:“太子若想成得正事,便請禁聲!”嬴柱長長一嘆,再不說話,只默默跟著蔡澤搖上了高高的白玉階。
大殿廊下正有一名老內侍等候,領著兩人一陣曲曲折折穿廊過廳便到了王書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