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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實則漂泊難定,公子便生空蕩蕩無處著落之傷感。不韋粗疏,竟未曾體諒,實在有愧也。”

“不!不!”嬴異人哭喊一聲,“先生,我中邪也!定是上天派她來也!”

思忖一陣,呂不韋走過去扶著嬴異人坐好,輕輕拍著他肩頭撫慰道:“公子莫得傷感,你只說出甚事,但有不韋,萬事可解。來,慢慢說。”嬴異人住了哭聲,接過呂不韋遞過來的茶水咕咚一口,抹抹淚水長吁一聲便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

半月之前的一日夜晚,嬴異人與薛公毛公一道拜訪信陵君,茅亭風燈下飲宴敘談,評點天下兵法。這本是毛公謀劃,意圖便是讓嬴異人拜個兵學大家為師。信陵君卻是坦蕩豪爽,從太公呂尚的《六韜》說起,逐一地評點了《孫子》《吳子》《孫臏兵法》《司馬法》,精當簡約,處處透著深邃。嬴異人大是敬佩,便謙恭地提出想借抄信陵君自己撰寫的兵法。不料,信陵君卻是一陣大笑:“老夫一戰而得虛名也!若是戰勝白起尚有一說,偏偏只勝得王齕王陵之輩,何敢自認兵家?不提兵法也罷!”連說飲酒,竟是避開了這個話題。

那夜散席,嬴異人心下便有些煩悶,覺得自己與六國人士終究是隔膜一層。趁著濃濃的酒意,嬴異人便驅車到了南城大湖邊,將緇車停在湖畔大道,便徑自搖進了那片紅濛濛的胡楊林。走著走著,嬴異人突然一陣愣怔,釘在林間挪不開腳步了——

秋月之下,胡楊林深處飄來了奇妙的樂聲。沒錯,是秦箏,魂牽夢縈的秦箏!蒼涼悠遠激越悲愴,直讓人熱血沸騰!驟然之間,嬴異人淚如泉湧,一聲長喝便放喉唱了起來。沙啞的吼聲破空迴盪,和著沉沉秦箏迴旋在寒涼的秋夜。便在嬴異人如痴如醉地吼唱時,箏聲卻突然沉寂了。長風掠林,嬴異人頓時渾身發軟,倒在了飄零飛舞的落葉之中。良久醒來,他覺得整個身心空蕩蕩地只要飛將起來,朦朧之中又低聲哼起了那首老秦歌謠:“北阪有桑,南隰有楊。有車轔轔,遠別我邦。黑髮老去,烈士相將。西望關山,念我故鄉。”低沉的哼唱幽幽迴盪,叮咚箏聲竟也悠悠地飄了過來,隱隱相隨若何符節,竟似撫慰他這個離家遊子一般。那一刻,每個音符都甘霖般滲進他乾涸的心田,敲擊著他已經麻木的思鄉心絃,激起無以言喻的震顫!

就這樣朦朧地快意地低哼著,嬴異人幾乎唱遍了倏忽浮現在記憶中的秦國民謠。直到邯鄲城樓的刁斗打響了五更,他才帶著一身秋露戀戀不捨地離開了胡楊林。回到府邸,他竟失魂落魄般在庭院直坐到濛濛朝霧散去。

秦箏,是嬴異人的少年夢幻,是故國咸陽留給他的最深印記。

八歲那年,父親安國君特意帶嬴異人去了當時還是五大夫將軍的蒙驁府邸,原因只有一個:這個兒子醉心秦箏,而蒙氏家族則是秦國最有名的箏器世家。當蒙驁將軍聽說這個少年五歲時便能操箏彈奏《國風》的所有樂章時,高興得哈哈大笑:“異人異人,其名如實也!”立即爽快答應將嬴異人收做學生,並喚來自己十歲的兒子蒙武與嬴異人相見,叮囑他兩人一起習箏。此時,異人的生母常臥病榻,父親又忙於國事周旋,根本無法督責這個庶出兒子的學業。見蒙驁將軍父子都很喜歡異人,父親便索性將兒子的一應幼學都交給了蒙驁將軍,請將軍如同他兒子一般督責自己的兒子。從那以後,嬴異人每日早出晚歸,除了在自家夜宿,整日都在蒙氏府邸習箏修學。兩年之後,已經是太子的伯父死了,父親有可能立為太子,閤府上下都在忙碌周旋,父親更是沒有心力督責一班庶出兒女了。嬴異人請準父命,便搬到了蒙氏府邸與蒙武同吃同住同修學,竟是分外的暢快。

蒙氏祖上原本是齊國士人,素有家學。自蒙驁入秦國,蒙氏族人進入軍旅者日多,便成了文武兼修的家風。蒙驁持重縝密,承襲族長,對族中子弟的學業歷練督責極嚴,以致後來的蒙氏子弟個個都是文武全才。這蒙武也是個聰明少年,刻苦好學,非但通達《詩》《樂》彈得一手好箏,且對父親交下的兵書修習也是絕不誤事。嬴異人一入蒙氏府邸,立時覺得了自己的蒼白,除了箏樂,自己對其他學問竟是一無所知。幸運的是,比異人大得兩歲的蒙武卻是厚重秉性,從來不嘲笑譏諷異人,只小老師一般認認真真地為異人補學。

五更雞鳴,蒙武便一骨碌爬起來拉異人起來。練劍半個時辰,梳洗之後早飯,之後便是晨課、午飯、午課、晚湯。只有晚湯之後暮色來臨,兩人才到池畔林下談箏對歌,直到三更。如此三年,嬴異人大體補上了蒙武學過的所有課業,兩人也都長成了一派英風的少年。一次,蒙驁將軍隨大軍班師回到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