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旁有人攔阻,還是禁不住衝上臺來的人,他們一邊罵一邊打,而且真把錢文貴拉下了臺,於是人更蜂擁了上來。有些人從人們的肩頭上往前爬。
錢文貴的綢夾衫被撕爛了,鞋子也不知失落在哪裡,白紙高帽也被蹂爛了,一塊一塊的踏在腳底下,秩序亂成一團糟,眼看要被打壞了,張裕民想起章品最後的叮囑,他跳在人堆中,沒法遮攔,只好將身子伏在錢文貴身上,大聲喊:“要打死慢慢來!咱們得問縣上呢!”民兵才趕緊把人們擋住。人們心裡恨著,看見張裕民護著他,不服氣,還一個勁的往上衝。張裕民已經捱了許多拳頭了,卻還得朝大家說:“憑天賭咒,哪一天咱都焦心怕鬥爭他不過來啦!如今大家要打死他,咱還有啥不情願,咱也早想打死他,替咱這一帶除一個禍害,唉!只是!上邊沒命令,咱可不敢,咱負不起這責任,殺人總得經過縣上批准,咱求大家緩過他幾天吧。就算幫了咱啦,留他一口氣,慢慢的整治他吧。”
這時也走來好些人,幫著他把人群攔住,並且說道:“張裕民說的對,一下就完結了太便宜了他,咱們也得慢慢的讓他受。”很多人便轉彎:“這殺人的事麼,最好問縣上,縣上還能不答應老百姓的請求,留幾天也行。”但有些人還是不服:“為什麼不能打死?老百姓要打死他,有什麼不能?”老董走出來向大家問道:“錢文貴欠你們的錢,欠你們的命,光打死他償得了償不了?”
底下道:“死他幾個也償不了。”
老董又問:“你們看,這傢伙還經得起幾拳?”
這時有人已經把錢文貴抬回臺上了。他像一條快死的狗躺在那裡喘氣,又有人說:“打死這狗×的!”
“哼!他要死了,就不受罪了,咱們來個讓他求死不得,當幾天孫子好不好?”老董的臉為興奮所激紅,成了個紫銅色面孔。他是一個長工出身,他一看到同他一樣的人,敢說話,敢做人,他就禁止不住心跳,為愉快所激動。
有人答:“好呀!”
也有人答:“斬草不除根,終是禍害呀!”
“你們還怕他麼?不怕了,只要咱們團結起來,都像今天一樣,咱們就能制伏他,你們想法治他吧。”
“對,咱提個意見,叫他讓全村人吐吐啦,好不好?”
“好!”
“咱說把他財產充公大家分。”
“要他寫保狀,認錯,以後要再反對咱們,咱們就要他命。”
“對,要他寫保狀,叫他親筆寫。”
這時錢文貴又爬起來了,跪在地下給大家磕頭,右眼被打腫了,眼顯得更小,嘴唇破了,血又沾上許多泥,兩撇鬍子稀髒的下垂著,簡直不像個樣子。他向大家道謝,聲音也再不響亮了,結結巴巴的道:“好爺兒們!咱給爺兒們磕頭啦,咱過去都錯啦,謝謝爺兒們的恩典!……”
一群孩子都悄悄的學著他的聲調:“好爺兒們!……”
他又被拉著去寫保狀,他已經神志不清,卻還不能不提起那支發抖的筆,一行行的寫下去。大會便討論著沒收他的財產的問題,把他所有的財產都充公了,連錢禮的也在內,但他們卻不得不將錢義的二十五畝留下,老百姓心裡不情願,這是上邊的規定,他是八路軍戰士啦!老百姓也就只好算了。
這時太陽已經偏西了。有些孩子們耐不住餓,在會場後邊踢著小石子。有些女人也悄悄溜回家燒飯,主席團趕緊催著錢文貴快些寫,“誰能等你慢條斯理的,你平日的本領哪裡去了!”
主席團念保狀的時候,人們又緊張起來,大家喊:“要他自個念!”
錢文貴跪在臺的中央,掛著撕破了的綢夾衫,鞋也沒有,不敢向任何人看一眼。他念道:“咱過去在村上為非作歹,欺壓良民……”
“不行,光寫上咱不行,要寫惡霸錢文貴。”
“對,要寫惡霸錢文貴!”
“從頭再念!”
錢文貴便重新念道:“惡霸錢文貴過去在村上為非作歹,欺壓良民,本該萬死,蒙諸親好友恩典……”
“放你孃的屁,誰是你諸親好友?”有一個老頭衝上去唾了他一口。
“念下去呀!就是全村老百姓!”
“不對,咱是他的啥個老百姓!”
“說大爺也成。”
“說窮大爺,咱們不敢做財主大爺啊!大爺是有錢的人才做的。”
錢文貴只好又念道:“蒙全村窮大爺恩典,……”
“不行,不能叫窮大爺,今天是咱們窮人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