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一涼,手便停住了。正想再問怎樣個消滅法,卻聽到南屋走廊上的狗又叫了起來,接著就是叱狗的聲音。女人知道幾個替她們賣果子的又來吃晚飯了,他伸頭出去說:“嗯,可不來得正好,你們這兩天太辛苦了,今晚咱們烙些餅吃吧。哈哈,剛好碰著這位任老師,他就說咱面多,眼紅,要共咱的產了。行,糧食是地上長的,誰吃不是一樣?左右都是自己人,哈……”隨著她的笑聲,進來了三條高大漢子,臉都看不清,好像都敞著上衣。
“到炕上去坐吧,讓我來點燈。”這原來很嫩的手,捧著一盞高腳燈送到炕桌上去,擦根洋火點燃了它。紅黃色的燈光便在那豐滿的臉上跳躍著,眼睛便更靈活清澈得像一汪水。
有個男人坐到炕頭去拉起風箱來,女人還客氣的說:“你歇著吧,你已經跑了一天,讓我來,這鍋裡有開水,先喝點!”
任國忠覺得在這裡看這個女人向那幾個受苦的傻子獻殷勤,很沒意思,他便問道:“李大哥呢?他什麼時候回來?”“他回來的時候可說不準,”但在她躊躇了一下之後,卻接著說:“你就為的那樁果子買賣麼?那你就到園子裡去找他。”
“什麼果子買賣?”任國忠剛一懷疑,隨即就明白了,他望了這三個人一眼,忙答道:“就為的這事,不找他也行,等他回來你告給他吧。不早了,我回去啦!”他不等女人再說什麼,就跑走了。在門口又碰到幾個剛回家的孩子,一人手裡拿了兩個果子,他問他們:“你爹還在園子裡麼?”
幾個孩子望也沒望他,隨口答:“在呢,爹還在呢。”
28 魅黑的果園裡
這時街上已經慢慢的黑了下來,但任國忠仍然輕輕的走著,他走西邊的小弄拐了出去,還聽得見有幾家門口有人說話。因為村子裡的狗全拴住了,就更顯得靜靜的,只有四野的蟲鳴和遠遠的蛙叫,以及圍繞在身周圍的蚊子哼哼。任國忠走進了一個果園,林子裡邊一點星光也沒有,全是一片黑幢幢。他歪著頭去看地面,伸手出去四面摸索,怕撞到果樹上去。走了一會兒,眼睛剛剛比較習慣了黑暗,卻看見前面有一堆篝火。這火引導著他走到那兒去,他已經聽到洋井裡的汩汩的水聲,他知道沒有走錯,便踏響地面,小聲的哼起皮簧來。
他越走近了火,便越覺得高興似的,他好奇的想:“這個膿包怎麼這樣膽小,連家也不敢回了,我倒要嚇唬嚇唬他。”
落葉和野艾堆成了一個小堆,火在裡面慢慢的燃燒。濃厚的煙向上衝去,卻又碰到密密層層的樹葉,煙就向四周伸開來,像一幅薄薄的透明的帳頂。
但這時什麼也看不見,只聞到一股刺人的煙味。火的周圍有一圈微弱的亮光,照見近處一兩株樹幹,和能夠辨別出旁邊還有一間小屋。任國忠走攏到火邊,沒看見一個人影,他摸到小屋去,又叫了一聲,也不見人答應。他再回頭走過來,仍沒有一點聲音,只聽到遠處的林子裡有斧子劈柴的聲音,連篝火也被果樹遮斷了,看不見什麼。他不覺浮起一層恐慌,正想找出回家的方向的時候,忽然發現不遠的地方,有個紅光一閃一閃,是誰在那裡抽菸呢,他忻喜的問道:“是誰?”但沒有人答應,紅光卻熄了。他又煩惱起來,再衝向前去,腳底下有什麼把他絆住,他倒在一個東西的上面了。爬起來仔細一看,原來這裡正羅列著十來個篾簍子,走不過去。這時那黑處才響起來了一個人聲:“碰著鬼了,你跑到這裡亂闖些什麼,看把果子都壓壞了。”任國忠聽得出這就是李子俊的看園人李寶堂老漢。他也正因為絆倒了有些生氣,卻只得忍住了,他叫:“寶堂叔,好你老人家呢,你藏在樹底下看人摔跤,還說把果子壓壞了!咱來找李大哥的,他又回家去了麼?”
老人並沒有答應他,只走出來察看那被壓過了的果子,整理那幾個篾簍子。任國忠只好再問:“李大哥呢?”
老人還是沒有答應,卻抬起頭來,直直的望著任國忠的身後。火光映在那兩顆呆板而頑固的眼睛上,那種木然,無表情,很使任國忠驚疑。他還想問下去,身後忽然出現一個頎長的人影,慢慢的說:“是老任麼?”
任國忠不覺一下跳回身,抓住了那瘦長個子,大聲說:“呵!可把我好找。你藏到哪兒去了!”
“別嚷嚷!有事麼?”李子俊掏出了紙菸遞過來。
“唉,也沒有什麼事,幾天不見你,來看看你的,知道你心裡也是不寧——”他被李子俊在腰上撞了一下,說不下去了。
“吃過飯啦嗎?咱還沒吃飯咧。咱今晚不回了,寶堂叔,你老人家回村上一趟,拿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