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發了多少財,白手起家,靠的是誰?如今也忘了水源頭了,牆上的草,兩邊倒著呢。白銀兒到底是個婦道,她能跟你說什麼呢?”
“白銀兒說江世榮還欠她幾萬塊錢,要是他不趕忙歸還,到那天,她就什麼也說了出來,同他一刀兩斷,再不替他胡說八道了。”
錢文貴心裡悄悄跳了一下,卻沉住氣答道:“咱說呢,這種女人還能共事?江世榮究竟在打算些什麼?”
任國忠明白錢文貴唆使他去同一些地主聯絡,卻又假勸他不要去,他心裡想:“你還不相信咱麼?看你小心得那樣子,咱任國忠就不是那號子不講義氣的人。”
任國忠也明白錢文貴的仇人太多,但他卻以為不要緊,他的女婿,他的親戚都會幫他。
他也明白錢文貴是恐慌的,雖然他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但他卻很高興,他希望錢文貴有些急難,方好表示他的義俠,而從中得到某種意外的收穫。他有時也明白這不是個好惹的人,跟著他沒有什麼好處,可是他又找不到另外的朋友,何況還加上他有別的企圖。
他把李子俊的情形也告訴了錢文貴。錢文貴又嚇他,說假如李子俊真的去找佃戶活動,而又洩露了,那是會連累他的,他應該設法脫掉關係;他又暗示他可以寫點短文給黑板報,告發李子俊;他又向他說了李子俊很多壞話,他說李子俊仗著自己是師範畢業生,瞧不起人,李子俊還說任國忠不夠師範程度;又說李子俊這人最不講交情,過去許多大鄉上下來的警察,特務隊裡的一些流氓,夥著他要錢,贏他的,又拖他去涿鹿縣逛俱樂部,什麼都來。
他奉承別人像爹孃老子,把錢賠光了,又賣房子又賣地,對本村上卻不懂得面子。他當甲長的時候,有次連錢文貴也派起公差來了。錢文貴說沒有空,不想去,他還說“只要你們家的長工”,錢文貴才告訴他,乾脆不去,問他要多少錢。後來李子俊才知道自己一時糊塗了,跑來賠不是。他又說李子俊如今可變得吝嗇,留人吃飯總只吃小米,裝窮,白麵大米就藏著和老婆兩人吃。任國忠就也想起幾次在他家裡吃飯,都只燒點素菜下酒,連個雞蛋也沒炒,他們還現養得有雞呢。
這時房子裡又傳出來爭吵的聲音,任國忠很想走過去看看。錢文貴知道他意思,便向他解釋道:“沒有什麼,就是咱那個侄女,年歲大了,又沒有婆家,本村上總是找不到一個如意的,老留在家裡就不能安靜了。我老早說,只要人有人才,沒有家當也成。如今說不上耽擱,可也不小了。你是自己人,我才告訴你,有人來提農會主任,這怎麼成呢?咱自己大閨女嫁了個治安員,咱已經不如意,這是終身大事麼!別看著人家眼前是村幹部,也得想想過去,從前這都是批什麼東西;也得謀慮謀慮日後,有天‘中央’軍一來,這夥人還不知道落個什麼下場呢。到那時又該哭著回來了;叫做上輩的這顆心,也是過不去。你要是看著有什麼年齡相當,有些程度,人老實,就告訴咱,也好把這件心事了啦。”錢文貴說了還故意的嘆息,卻又眯著眼睛,在黑影裡有意無意的望著那個侷促不安的小學教員。
任國忠不知道要怎樣答應才好,一時也想不起別的話說,喝了一口茶,又覺得煩熱,樹底下的蚊子也顯得厲害了。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任國忠只好站起來告辭。錢文貴並沒有留他,老婦人又送了他出來,街上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到了街上後,門便在他的後邊砉的關上了。
30 美人計
自從那晚在董桂花家裡碰了釘子回來,黑妮心裡有許多說不出口的不痛快。她常常待人都很好,她大伯父常常叮嚀她,錢文富說:“黑妮呀,你二伯在村子上做的罪孽太多了,咱們就總得想辦法避著點。讓人家忘記咱們和他是一家吧,免得日後受害啦!”她又極力去和董桂花靠攏,別人來找她去教識字班,還有人反對過呢。可是她的努力,認真教字,博得了董桂花和李昌的相信,李昌曾經說過她好,負責任,可是她總免不掉偶然之間要遭受到一些白眼,一些嫉視和忿怒。甚至她的美麗和年輕,也會變成罪惡,使人憎恨,這些不公平的看法有時也會得到同情,而她卻好像真成了狐狸精,成了怪物,成了可厭的東西。每當她慪了氣的時候,她又無法發洩,便跑到菜園子裡去,在那些瓜棚底下,在那個勞苦的老人面前,哭訴這些不平的待遇。錢文富便停止了工作,坐到她面前來,嘆著氣。或者就說:“唉,作孽呀!這都只怪你二伯嘛!咱看,還是跟咱來過日子吧。”錢文富有時很想勸她早點嫁人,可是這又不是對閨女們能講的話。何況她也由不了自己。錢文貴並不喜歡她,卻偏要管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