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廣大貧僱農,團結起來,向地主階級進行鬥爭,以及平分土地、支前參軍等等一系列工作,我都有點束手無策。工作主要是陳明、趙可做的,我跟著參加會議,個別談話,一個多月,工作全部結束時,張家口也吃緊了。中秋節剛過,我們回到涿鹿縣政府,遇見到這一帶觀察部隊轉移路線的朱良才同志。他一見到我便說:“怎麼你們還在這裡!快回張家口去!”這時我想到溫泉屯的剛剛獲得土地的男女老少,很快就要遭到國民黨反動軍隊的蹂躪,就要遭到翻把地主的報復迫害,我怎樣也挪不開腳,離不開這塊土地,我曾想留下,同這裡的人民一道上山打游擊;但這也必須回到華北局再說。自然我不可能被准許這樣做,我到晉察冀老根據地去了。在一路向南的途中,我走在山間的碎石路上,腦子裡卻全是懷來、涿鹿兩縣特別是溫泉屯土改中活動著的人們。到了阜平的紅土山時,我對一路的同志們說,《太陽照在桑乾河上》已經構成了,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張桌子、一疊紙、一支筆了。這年十一月初,我就全力投入了創作。
我以農民、農村鬥爭為主體而從事長篇小說的創作這是第一次。我的農村生活基礎不厚,小說中的人物同我的關係也不算深。只是由於我同他們一起生活過,共同戰鬥過,我愛這群人,愛這段生活,我要把他們真實地留在紙上,留給讀我的書的人。我不願把張裕民寫成一無缺點的英雄,也不願把程仁寫成了不起的農會主席。他們可以逐漸成為了不起的人,他們不可能一眨眼就成為英雄。但他們的確是在土改初期走在最前邊的人,在那個時候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後來我又參加過兩次土改;近二十年來我絕大部分時間也是在農村,接觸過各種各樣的人,其中大多數是農民或農民出身的人;我遇見過比張裕民、程仁更進步的人,更了不得的人;但從豐富的現實生活來看,在鬥爭初期,走在最前邊的常常也不全是崇高、完美無缺的人;但他們可以從這裡前進,成為崇高、完美無缺的人。
我寫《太陽照在桑乾河上》就得進入書中人物的內心,為寫他們而走進各種各樣的生活。這些人物卻又紮根在我的心中,成為我心中的常常不能與我分開的人物。因此我的書雖然寫成了,這些人物卻沒有完結,仍要與我一同生活,他們要成長、成熟,他們要同我以後的生活中相遇的人混合,成為另一些人。他們要成為我創作事業中不可少的這裡那裡、新的舊的、各種各樣的朋友。這也是我寫這本書的另一點體會。那年冬天,我腰痛很厲害。原來一天能走六、七十里路,這時去區黨委二里來地走來都有困難。夜晚沒有熱水袋敷在腰間就不能入睡。白天我把火爐砌得高一些,能把腰貼在爐壁上燙著。我從來沒有以此為苦。因為那時我總是想著毛主席,想著這本書是為他寫的,我不願辜負他對我的希望和鼓勵。我總想著有一天我要把這本書呈獻給毛主席看的。當他老人家在世的時候,我不願把這種思想、感情和這些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現在是不會有人認為我說這些是想表現自己,抬高自己的時候了,我倒覺得要說出那時我的這種真實的感情。我那時每每腰痛得支援不住,而還伏在桌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去,像火線上的戰士,喊著他的名字衝鋒前進那樣,就是為著報答他老人家,為著書中所寫的那些人而堅持下去的。
借這次重印的機會,我要感謝胡喬木、艾思奇、蕭三等同志。一九四八年的夏天,他們為了使《太陽照在桑乾河上》得以出版,趕在我出國以前發行,揮汗審閱這本稿子。當我已經啟程,途經大連時,胡喬木同志還從建平打電報給我,提出修改意見。這本書得到斯大林文藝獎後,胡喬木同志還特約我去談《太陽照在桑乾河上》文字上存在的缺點和問題。這些至今我仍是記憶猶新。
《太陽照在桑乾河上》絕版以來,我心裡還常懷著一種對許多友人的歉意,好像我做了什麼錯事,對他們不起。其中我常常想到的是,坂井德三先生、金學鐵先生等。他們熱心中外文化交流,把《桑乾河上》譯成外文。他們自然也曾為這本書的絕版而感到遺憾吧。現在,好了,好了。我雖沒有什麼新的好訊息告慰他們,但這本書復活了,他們可能有的某些不愉快的心情也可以解凍了。我遙祝他們健康。
這本書得以重見天日,首先我應該完全感謝我們的黨。我以我們正確、英明、偉大的黨而自豪。世界上有過這樣敢於承擔責任,敢於糾正錯誤的黨嗎?現在我們的祖國不管存在多少巨大的困難,但我們是有希望的,前途是光明的。讓我們團結起來,在黨中央領導下,為著九億人民的幸福,為著人類的美好未來,努力工作,努力創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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