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
“知道老三是從哪裡聽來的?昨天開會就沒要他參加,以前開會總有他啦,他是青聯會副主任嘛。還聽到派咱們是,是什麼,是‘金銀’(經營)地主,真是,天知道!咱們家就是多幾畝地,可是人多,要說金子,那是見也沒見,就說銀子,媳婦們連個鐲頭都沒有呢,就幾副銀戒指,這就算什麼‘金銀’地主了?”
“你們家的地總算不少啊!就只平日老實,不是那些橫行霸道的;說要鬥爭你們,咱想不會的,別忒多心了。”
“嫂子,咱們家已經鬧得不成樣子了,你到咱們家去看看吧,把昨晚文同志講的話給學一學,讓老人家也安安心。你不知道,獻地還好一點,要是鬧鬥爭,老頭子可受不住啦,不送條命也落個半死。”
“咱等一會去吧,你哥還沒有起來呢。”
“怎麼,還沒起來?”
這時李之祥便叫了她們一聲。妹子也像老婆一樣,蓬著頭,臉黃黃的,眼皮腫腫的,李之祥便又問起剛才她們談到的事。
事情是這麼開頭的:老頭子兩兄弟在院子裡,商量著把胡泰的車送回去。弟弟說這是受人之託,只能等別人來取。哥哥說:“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送回去也好。”恰巧顧二姑娘回孃家來串門子,聽到他們商量的話,便問她爹賣羊不賣。
她說她們家在賣羊了,要是不賣掉也是白給人。她公公還說這一改革,要把全村都鬧成窮人,誰要有點,誰就倒黴,如今這個世道,做窮人的大三輩。
女人們都不安心的站到院子裡來了,兩個老人家也不做聲。他們一輩子拉扯過來,不是容易的,好容易鬧到現在這一份人家,可是要鬧共產了。共就共吧,他們也沒辦法,但他們卻捨不得出賣土地,也不願分開。他們沒有很多的羊,只五六隻,那就更不算回什麼事了。
他們固然為著這個風聲擔心受拍,可是卻更不高興,覺得天真不長眼。後來街上敲鑼喊開會,他們的顧順便去打聽,看見青聯會有人也去了,他便也跑去。站崗的民兵不讓他進去,他說他也是村幹部。旁邊有人就笑了,“你們家土地那麼多,正要改革你們呢,你自己倒來了。”旁邊又有人說:“村幹部怎麼樣?連村長也不準進來,你就想來聽會了?”接著還小聲對人說:“這都是打聽訊息的。”顧順年紀輕,臉皮嫩,他即刻感到站不住,悄悄的就走開了,可是心裡非常難受。他是一個小學畢業生,是一個規規矩矩的青年,在村子裡一向被人看得起。他參加青年聯合會,也很熱心,有時要寫標語,他就自己到合作社掛私賬買紙,買筆,買墨。他覺得八路軍很好,他擁護它,還常常寫信給哥哥,勉勵他做一個光榮的軍人,要他別想家。他覺得他不能去參加會,簡直是很冤屈和很恥辱的。他有什麼不對呢?他想怪別人,又不知怪誰好,慢慢他卻對父親生出不滿來了。他以為是父親連累了他。為什麼父親那麼喜歡買土地,那麼貪得無厭!要是少買一點地,那倒好些。他假使只是一個少地的農民,像李昌那樣,倒也好些。尤其使他覺得難堪的,是他們派定了他是探子,只是為打聽訊息才去開會的,他又不是反動派,為什麼會讓人這麼看他?
他自己是想不出理由的,他憤憤的走回家去,正碰著他姐姐在說什麼金銀地主。顧二姑娘平日是恨她公公的,只有這次她卻做了他的忠實傳達者。她聽見她公公說這次村子上要是鬧鬥爭,就該輪到顧老二了,她害怕得要死,覺得要是不把這些話傳給家裡,她就是個沒良心的人。顧順著見他姐姐這麼說,卻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他說:“回到你那個家裡去吧,不要同咱們有來往。要是你三天兩頭跑,咱們是掉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咱們有了你們家一份親戚,真倒透了黴。只有你們家那個老頭子,才是愛打探這打探那的。回去,要不走,咱就找同志們說理,要你家賠咱們的梨樹。”顧二姑娘一聽這,放聲的哭了起來,邊哭邊罵道:“有了這份親戚,又不是咱自個兒跑去的,還不是你們怕人家勢大,才把咱丟了?如今共產黨要你們的地,活該,誰叫你們有地啦!你們不情願,找村幹部說去,犯不著來攆咱。……”顧順又向他父親說:“你老人家百事都得想開些,讓人家在眾人面前鬥爭,還不如自己先拿出去,咱們自己夠吃了就成。只要爹和大伯一句話,咱就找張裕民去,這還有面子。”顧湧也不說兒子,也不答應,扛起鋤頭走了。大伯是個老好人,也不響。老大說:“分開過吧。咱們家人多,一分開就不像樣了。誰願意送人,誰就送吧。”顧順還跳著腳罵:“一家死頑固,都是些落後分子,鬧鬥爭,活該。等將來大夥兒都戴上高帽子游街,捱揍,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