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推開她的手,怕她發神經。只是輕輕小聲地說道: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但像你這樣的特殊情況,應該是古今少有,天上人間也難得幾回聞見。怎麼說呢?德開這樣肯定不對,但孩子有什麼錯呢?你有什麼錯呢?大家看不慣德開,主要是看不慣他遊手好閒,好吃懶做,玩世不恭,明明窮得家徒四壁,卻一副得意高傲的樣子。誰看得順眼呢?我也看不順眼。
另外——”
他順勢站了起來,自然地擺脫了她的手爪,伸了一個懶腰,放鬆了身體的各個部分,俯視著眼前的這位紅衣女子,她的深藍色的衣領,像遠古森林裡的巨大的蝴蝶,他恨不得一把抓住它,覺得抓住了它,就抓住了時光的源頭。思考良久,他才說道:
“另外呢,大家除了討厭,還有羨慕。”他靠在土灶臺上,砧板“咔吃咔吃”往後挪移。他睜大眼睛凝視眼前的她,眼皮逢雙,眉毛長長,面部圓潤,鼻尖發光,頭髮黑亮,紅唇和目光水色汪汪,身材不高也不胖,不與他人論短長,他想:她真的算是本村第一美人嗎?為什麼又有那麼多的髒水往她身上潑呢?
誰知她冰雪聰明,一眼看穿了他的欣賞的目光,馬上站了起來,伸展了自己的腰肢,特意地理了理左右的鬢髮,裝作放鬆似地踢了踢腳,掩住了自己的雙唇,才悄悄地說道:
“不用說,我都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呀,新校長跟老校長一個樣,不就是好那口嗎?不就是羨慕我那個浪蕩窮漢子,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嗎?美不美,家鄉水,這回不去的孃家,有什麼美?連孃家都回不去,也算美?如果羨慕這小子染上了我那個賣酒的風流寡婦,這還有良知,還有公德,還有倫理道德嗎?你說,還有嗎?”
她越說越激動,越說湊得越近,逼得他直往後仰,那塊厚重的松木砧板“嘎吱嘎吱”地往後退。
“沒有,沒有良知,沒有公德,沒有倫理道德。”他口齒不靈,只會填空。
“其實,我有什麼美?只是這些人看到我母親那樣,看到我那個死鬼那樣,就覺得我也那樣,你們書上不是說過嗎?情人眼裡出西施,你們這些色鬼眼裡,也出美人。其實,我有什麼美?你說,我有什麼美?”她越湊越近,幾乎要把他的頭逼到砧板上了。
“你不要過來呀!鍾晴!你不美,你沒有什麼美!”他口舌遲鈍,只會填空。
“真的?”她的指尖頂著他的鼻子。
“真的。”他兩手後撐著灶臺。
“你說謊!”她靠了上來。
砧板不再後退,因為無路可退。
他擔心灶臺就要塌了,因為灶臺承受著厚重的松木砧板和他們兩人斜斜的力量。他的腳尖已經踮起,只是為了逃避。
“你的身體不會說謊!”他突然感覺到她的囂張和狂妄,像海邊沙灘上的河豚,突然遇見了獵手或天敵,膨脹起來,像要爆炸。
“說!美,還是不美?”
“不美!”
“不美?”
“美!”
“美?”
“啊,不美!”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進進出出都是你!”鍾晴退後幾步,眼睛死死地盯住斜下里45度的黑暗,足足有半分鐘後,她才艱難地上移,像挑著百斤的擔子爬走30度的陡坡,詭異地眨了一下右眼,粘粘地說道:
“走!我帶你去看一個神秘的地方。”
離開廚房,天地間驟然光明。狗吠青山外,雞鳴桑樹顛,頗有點陶淵明《歸園田居》的詩意味道。
“東山的那邊,是禾花老師家所在的王寨嗎?”他猜道。
“是啊,這狗叫聲十有八九就是她們家的,很有可能又有鄉幹部去她們家玩了。”
“去她們家——玩?”他大吃一驚。
“是啊,你不知道,她們家跟縣裡、鄉里的幹部的關係都很好!”
“不知道哇,她從來不說,別人也沒有人說過。”
難道自己真的被他們矇蔽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會向他透露一點?難怪她平時對自己愛理不理的,對其他兩個已婚男人卻有說有笑,原來是他們有著共同的秘密和話題,只瞞著他一人不知道哇。
“哼,這也不一定是好事,可能越少人知道越好呢。”她望著東邊的天空,不知道在望著什麼。
“這就奇怪了。有關係有錢的人家,不都喜歡傳揚出去,讓別人尊重嗎?最起碼,別人就不敢欺負自家,看不起自家了。”
“一般人家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