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報警電話,等交警帶著刑警一起過來,認定這起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交通事故,沉默片刻說了句節哀順變。
臧臧甚至都沒有去醫院的機會。
他頭朝下磕在瀝青地面,小籃飛到另一端,蔬菜沾滿猩紅血液溼噠噠黏在馬路中央,有孩子的大人抬手捂住孩子的眼睛,急匆匆繞道離開路口。
縱使紅燈跳轉,安全島中人群無一人邁步,最終還是在交警指揮下,一點點疏散到街對面。為了不妨礙交通,醫護人員把臧臧轉移到救護車上,看我是想將臧臧送太平間,或者火葬場。
我一個沒選。
當肇事司機得知臧臧當場沒氣,他跪在救護車後面,面朝臧臧狠狠磕了幾個響頭,無論刑警押他上警車或是交警通知交通法庭皆無半分反抗。
“沒酒駕,真沒剎住。”
“看見跳轉,腦子犯渾,糊塗了。”
“都是我的錯,罰多少都認。”
“對不起小兄弟。”
三十多萬的賠償款被那男人湊整當天讓家裡人打到指定銀行卡里,但後來他又說了什麼,對臧臧又說了什麼,我皆沒了印象。
我始終拒絕和解。
到最後,肇事司機不過被判兩年。
當聽說自己要坐牢,他那副偽善面容終於破碎,站在侯審庭破口大罵,剛張嘴被警車狠狠鎮壓,緊接被法庭宣判以蔑視法庭尋滋生事加罰一筆。
這些都是律師轉述給我的。
我沒出席。
這邊也沒能代替出席的親友。
我始終坐在太平間,默默注視臧臧沉睡的臉,氣溫常年零下二十度,就算穿最厚實的羽絨,也抵抗不過三分。按規矩來說,非醫護人員其實嚴令禁止出現在此,我說我與弟弟相依為命小半輩子,臨走前讓我再送他一程,才勉強換來短暫的半小時。
臧臧的手還是軟的。
殘留血跡已經清理乾淨,原本嵌在掌心的瀝青石粒夾完留有小坑印,我一遍遍幫他揉平,直到虎口逐漸平整散發不正常溫熱,我恍惚抬起他的手,輕輕靠在唇邊:“臧臧。”
太平間溫度低到張嘴眼淚就外湧。
我擦了又擦,不敢抬頭看他,生怕對方瞧見我這副狼狽模樣,更怕看清他面容我會壓不住手刃肇事司機的念頭。
白布底臧臧的身體不著一縷。
他赤條條來,無牽無掛走。
無論是將他送回小村莊或下葬,我不落半滴淚,即便被臧臧母親揪著領子大罵被走後門不要臉的畜生,我始終望向村落灰濛濛天空,偏頭對上父親花白的發與扔在腳邊一地的菸頭。
最終,肇事司機還是頂格刑期。
前些年出來時,揚言要報復我這種出爾反爾的東西,結果沒三天因尋釁滋事二進宮,罰款加刑,才徹底老實。
十年彈指一揮間。
我收緊袋子,風吹塑膠嘩啦響。
斑馬線刷了掉、掉後卻不補,灰突突僅剩個凸起,車輛低速滑過去堪堪感覺到顛簸,臧臧摔倒位置的花壇邊,開出朵不知名黃色小花。
臧臧的小籃子也常年彆著毛線花。
臧臧不給我看,臧臧說是秘密。
“……”
我腦子瞬間空白,幾乎不受控,踉蹌轉身,在眾人看瘋子眼神裡往家跑。
臧臧去世那年,我怕睹物思人於是把他東西全部收進壁櫥裡,結果還沒兩秒鐘,內心騰起的巨大空虛與驟然空蕩的戒斷反應令我哀嚎著把臧臧的衣服全部堆在床,整個鑽進去躺在最底層,直到鼻腔全是臧臧氣息,我忍受下秒幾乎窒息的疼痛抬頭。
從那天起,臧臧的東西全部歸位。
我裝作他還活著,就在我身邊,買菜的小籃子掛在門口衣帽架,鞋櫃按照季節始終擺放臧臧兩雙鞋,他織給我的毛圍巾搭在椅背,我虛虛彎腰就能嗅到與毛絨小熊類似的味道。
小籃安靜懸掛,十年來我除掃塵鮮少開啟,籃裡始終放著臧臧出事時買的瓜果蔬菜。
半顆小白菜、半把芹菜、兩顆西紅柿和打折的牛角包。臧臧腸胃不好,他吃肉會不消化,脹氣肚子疼,被我戲稱小兔子轉世成精。
我每三天都會去換一批新鮮菜。
不過怕小籃子掉色,我幾乎不曾提其出門,更何況細緻檢查每個內兜。
手工編織的物件與機器成品的手感天壤之別,我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臧臧縮坐在我懷裡動手的模樣。因為身高差距我輕而易舉地將下巴放到他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