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雕樑畫棟的府宅,是沈明仕於定州的宅子。
辰時,府宅客廳內湧入燦爛的晨曦,金色的曙光將花窗內坐著的身影籠罩。
人有皮相與骨相之美……
崔康時羊脂玉的蓮花小冠束髮,煙綠色蝶蝴紋的袍子將他胸背勾勒成薄薄一片,看著弱不勝風。
他端著茶盞的手,蒼白薄透的肌膚包裹著嶙峋瘦骨,顯得五指纖長,骨節分明。
偏他融於金光裡的臉珠圓玉潤依舊,半分不減金質玉相之貌,圓眸裡的目光平靜而謙和。
隔案几而坐,即墨雲臺端茶淺抿,笑意融融,“若非良人鬧了這麼一出,只怕孤還見不到崔公子!”
崔康時放下茶盞,合攏了雙手,清淺一笑,“崔某殘軀敗體有何好見,沒得使安王沾染上晦氣。”
即墨雲臺細眸一閃,拈一塊紅豆糕在手,將糕碟往他面前一推,意味深長道:“公子心中有怨氣,不願見沈相與孤,孤明白!”
崔康時眼風淡淡看著糕碟,並未伸手,“怨氣談不上!只是想過回安寧的日子罷了!”
明明是與沈繫世家共謀天下,崔康時未料會落得這般下場。
崔家人被抓被捕,縱使百刑受遍,由使至終未向審官交待半個字。
可眾官爭先恐後攀咬他崔家,沈明仕亦沒少推崔家人出來頂罪,致崔家上百人陷身囹圄,更險致崔家於上唐境內的主要生脈盡毀…………
他安能不寒心?
即墨雲臺輕咬一塊紅豆糕入口,一雙妙目在崔康時臉上流連,倏忽一笑。
“可公子終究還是現了身!公子兩番三次為那個女人求上孤的門,孤當真不明白,她那般的女人有何值當?”
“她救了我崔家上百號人性命……”崔康時雙手互捋著寬大的袖籠,垂下眼睫,“我不過一報還一報罷了!”
“她與即墨江年鬧成那樣,公子對她還有情?”
“她薄情待我,我對她亦無情。否則前次找沈相交涉,便是我親自登門了。”
“公子舍別院,捐錢糧,還應允沈相迎娶我家安青……卻說對她無情?”
“我是商人,算得過這筆賬。我贈院捐錢、迎娶沈安青是為換沈相安心,所為是為崔家。於她不過順帶一救罷了。”
即墨雲臺似笑非笑,“那今日公子親臨我門,卻又是如何一說?”
“我不想見她,所以命人放她走。怨我思慮不周,致她被晏冼馬抓住,所以才登了安王的門……”
一塊糕點食盡,即墨雲臺拿過羅帕擦著手指,面露難色。
“前次公子來求,孤命良人寫放妻書。今次孤許了良人殺她的恩典,難不成,孤又要駁良人一回面子?”
崔康時緩一拱手,“正因如此,崔某才求上門來。若有想法,安王但說無防!”
“果然是崔家主君,痛快!”即墨雲臺大笑。
站起身轉過案几,於崔康時身前立定,即墨雲臺目光掃向崔康時下半身,搖頭一嘆,“何苦來著!”
“但求心安,僅此!”崔康時隨意一笑。
即墨雲臺轉到花窗前,面朝外面金光遍灑的院子,涼薄了語氣。
“她是即墨江年的心頭肉,可擋千軍萬馬。崔公子如此一說,她又是你崔家的救命恩人,可換金山銀山,孤怎會任良人殺她?”
崔康時眉頭一斂,拱手轉向即墨雲臺,“不知安王如何打算?”
即墨雲臺轉身,後背閒閒倚著花窗,淡看他道:“公子是商人,在商言商,孤想與你做個交易!”
崔康時沉吟須臾,輕聲:“安王但說無防!”
即墨雲臺展顏一笑,笑得像只好看的狐狸,“你權可將她接走,但孤絕不會放她離開定州……”
……
翡翠別院。
宋卿月被關於原來那間屋子裡,拍著門大聲:“放我出去,我要見崔康時,我要見他!”
屋外,劉喜翠坐在門坎外,嗑著瓜子道:“別喊了!你也真是沒眼力見,任誰的車都上!”
一句話戳到宋卿月心上,生生作痛。
更令她疼的是,明明崔康時還活著,卻不願見她一面。
滑坐於地,背倚著門,她幽幽輕聲:“喜翠,你不替我通傳,我會自絕在屋子裡。”
劉喜翠呆了一呆,“呸”一聲吐出一片瓜子殼。
“你這忘恩負義的女人倒鬧上了?若非主君攔著,用不著你自絕,我們早將你撕成碎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