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崔康時那雙什麼都沒說,卻什麼都說了的眼睛,宋卿月懸著心的那根繩“砰”一聲斷了,心墜到谷底,被谷底的亂石戳得鮮血直流。
她輕輕抹掉崔康時的手,面上波瀾不驚道:“他能打過來的。”
崔康時默默收回手,目光落回書捲上,口中似在陳情又似在勸說。
“亂象從八月起至今,一旬多時日,各地官衙挾民自反。”
“他很聰明,身邊有鳴鶴先生出謀劃策,更有百官攘助!”
“三王自三地各自起事,屬地世家紛紛相投,大軍遠超五十萬。”
“他是大名鼎鼎的靖西王,用兵如神,關外的人都怕他!”
“上月末起至今半旬,聽說山南、淮南、河南道秋洪漫灌,稍待應會有瘟疫四起,再就會災民流離……”
宋卿月手上拿捏得亂無章法,深吸一口氣,聲音抖得厲害,將話說給自己聽。
“他很厲害,能應付,他能打過來!”
言者諄諄,卻聽者藐藐……
崔康時移目光至她臉上,輕輕一嘆,“可若時間要一年,五年,十年……”
宋卿月手上頓住,須臾後站起身,輕咳一聲道:“今夜就到這裡吧,我手痠得緊!”
轉身,她入了內屋。
崔康時目光一動不動定在書卷上,悠久後才將目光投向簾子。
緩緩紅了眼後,他一棄手中書,提起床畔繪著喜鵲登枝的宮燈燈罩,吹滅了燈。
內屋,宋卿月立在花窗前,雙手環抱住肩。
窗外秋夜風涼,她身子顫抖不休,噙淚仰眸,上望滿天星斗。
辭別再無相見日,日月為你,星辰為你,坐臥行止皆為你……
*
翌日,崔康時尚未醒來,花窗的簾子便被人無情扯開。
霎時,湧入滿屋亮光的光,強光將他從深睡裡喚醒。
眼開眼,他見宋卿月已穿戴一齊,笑吟吟站到了榻前,“起來吧主君,今日當習步!”
崔康時惺忪著眼看看她,見她臉上無一絲黯然神傷的痕跡,默了一默,便朝她伸出手。
因心下慰足,他竟然語氣嗔怨:“你這是催命,還是催魂?”
宋卿月扶他坐起,又喚來人侍伺他更衣,待到梳髮時,她接過了梳子。
一面給他梳頭,一面看著鏡中的他,她笑靨如花地誇,“還真是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
崔康時目光下落,落於一雙傷腿,又久久落於雙腿之間。
遂黯淡了目光,淡淡道:“廢物一個,豔何豔?絕何絕?”
宋卿月沒理他忽來的幽怨之語,拿金束小冠給他束了發,將兩絡紫絲纓子順到他耳畔整了整。
眼神四瞟後,她又從妝奩裡翻了翻,拿出一朵絹花簪在他鬢間。
雙手扭正他的臉,強迫他向鏡中望去,眨著眼認真地誇:“年華灼灼豔桃李,結髮簪花配君子,好個嬌俏的小郎君!”
崔康時拂開她的手,雖未將鬢間那朵花拋下,卻向鏡中的她一嘆,“三十已過,人生半百,何來的小郎?”
“於我眼中,主君就是小郎!”宋卿月拍拍他的肩,推轂車出了臥房。
喂崔康時吃罷劉喜翠呈來的粥和點心,她自己也胡亂吃了一些。
崔康時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臉上,待她回看過來,他便又挪了開去。
望著屋外滿院明媚的光,和開得紅豔的木芙蓉,他口中掩飾地抱怨,“今日日頭烈,要不改日再習步?”
聞聽,宋卿月立時放碗丟箸,起身推了他的轂車出屋,“你想得美!颳風下雨也斷不能停。”
習步時,崔康時雙手撐於她肩頭,隨著她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動。
他額角因忍痛冒出綿密的汗珠子,傷腿劇烈顫抖,每走一步似乎都窮了全身力氣。
百步之後,他終於顫抖著聲音乞求,“宋卿月,求你,讓我緩緩!”
宋卿月毫不留情道,“昨日行一百步,今日便當行兩百步,還差一百多步呢,別偷懶!”
咬了咬牙,崔康時踉踉蹌蹌隨著她走,終於體力難支,向前傾倒。
吃不住他身子的重量,宋卿月驚呼一聲,向後仰倒。
崔康時大駭,落地前,他雙手撐於她身子兩側,未將身體重重砸到她身上。
驚慌問:“可有壓到你!”
宋卿月看著他近近的臉,毫不在意道:“崔康時,怕是你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