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殿內薰香嫋嫋,暖氣融融。
一宿未眠與即墨江年交勁,上罷早朝又才向沈明仕敲完警鐘,聖上即墨承彥方得以支腮小憩。
他由來夜裡睡眠安難,旦得入眠,往往凌晨寅時必醒。
早年少時他西征關外,曾於大雪大風的大漠裡潛藏數日,重傷重寒之下肺部受傷嚴重。
痼疾難醫,沉痾難除……
據御醫說,每當夜裡寅時肺經當令,他這身子便有病異反應,於冬日裡尤其強烈。
尚藥局送來的定喘平息丸,便成了他日日依賴的靈丹妙藥。不僅能立時止咳平喘,還讓他精神更為振奮。
太醫囑咐他一日一粒,自他聞聽即墨江年死訊,手頭緊要事務太多,便也顧不得了,已加至一日六粒的藥量。
是以他剛服了藥丸,欲眠也不得眠。啟開雙眸,目光眺出暖榻對側的雕花窗欞,見天又灑雪如絮。
紫宸殿玉階之下還跪著一個人,他遣人去問過了,但那個逆子毫不鬆口,既不交代南闐俘虜是何人,亦不交代下落。
不過,就以即墨江年那點子城府,即墨承彥又怎能不知即墨江年將人匿於何處?
“啟稟陛下!衛公已病數日,據回報,說是衛公已出上京養病,卻不知何去!”
內常侍太監帶了一身風雪,遙遙隔著暖榻外的簾子跪下通稟。
即墨承彥起身下榻,口中罵罵叨叨,“老王八蛋,與即墨江年沆瀣一氣,顯然早不準備認朕過個皇帝了。不過,他躲得過初,躲不過十五!”
由著小宦侍們為他整弄好衣袍後,親手撐了一支靛青色油紙傘,即墨承彥轉出暖殿,穿過紫宸殿,一級級拾階而下後,立身於即墨江年身前。
……
即墨江年感覺自己跪得雙膝俱碎,偏老天從不施憐於他,此際天又飄雪。
從上朝時百官從他身子兩側路過,指指點點、嘁嘁竊竊地咬耳,再到散朝,人去殿空的孤寂——他皆能忍。
從昨至今,他粒米未進,眼下已過晌午,也未見即墨承彥施他一口熱食。
但他不信,即墨承彥能捨得他這根“胡蘿蔔”,就此凍餓而死。
果不其然,他凍得頭腦發懵,待見眼皮子底下出現的六合靴,頭還未抬心先笑。
即墨承彥手撐油紙傘立於他身前,良久才輕聲:“當真要與朕執拗至此?”
即墨江年本道開口,卻臉僵唇硬,舌頭不聽使喚。哆嗦身子抬起頭,便對上即墨承彥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許是在暖殿裡待了太久,即墨承彥蒼老的雙頰泛著奇異的紅暈,亦許是熬夜一宿,一雙一如他的朗目裡,泛著濃濃的猩紅色。
活動活動僵硬的嘴臉後,即墨江年目光一瞬不瞬看著皇帝,虛弱:“不改初心!臣由來言必行,諾必踐,恩必償,仇必報!”
即墨承彥緩蹲下身子,視線與他齊平,猩紅的眸子裡染上一層柔和,“沈明仕好殺,可你真有收拾江山染血,烽煙群起的能耐?”
即墨江年凍得臉色蒼白,唇淡無華,聞聽此言卻笑得眉目璀璨,“臣一無事處,唯擅殺人!”
即墨承彥站起身,低眉垂睫輕嗤:“莽夫!”說完轉身,由宦侍們擁著大步離開。
即墨江年望著那個消彌於大雪中的背影,淡淡一彎嘴角。
他大概猜到即墨承彥的心思……
即墨承彥性子涼薄,老奸巨滑又無情,之所以說和他放過沈氏,並非不捨沈氏。
而是終其一生,即墨承彥都在勉力維繫上唐國之安寧與昌盛,不願於國中妄興兵戈。
聽即墨承彥此前所言,自他被誅的訊息傳回後,即墨承彥首先想到的,是選誰人接手皇位,穩固即墨氏國祚,而非替他這個兒子申冤恥雪。
隨後,即墨承彥便著他那三位皇叔備戰,靜待沈氏興兵,全面拿下。
可一但將一切挑到明面,上唐國和風麗日的局面便蕩然無存,這是即墨承彥不願見,卻不能不應對的局面。
眼下他將南闐與沈氏陰謀挫敗,即墨承彥便欲揭過此事,繼續維持表面平和,將上唐國門閥世族的爛攤子丟給他來處置。
於即墨江年心中,不追究沈氏可,不問責皇后亦可,他尚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收拾這幫門閥朋黨。
但於宋卿月,他絕不放棄!
他嘴前是被即墨承彥吊了三根胡蘿蔔,可眼下看來,高高在上、自負一生的即墨承彥嘴前也吊了三根胡蘿蔔。
一根是皇后那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