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半旬的梅雨已停,烈陽熾照於水闊浪平的揚州東關渡口。
汛期未至,用於漕運的大踗高船,半數閒置於渡口附近,宋卿月心中默了默,足有百艘之多。
渡口碼頭遠處是楊柳依依,近處卻是人來貨往,穿梭不停。
運貨的苦力、往來的船工、上下客船的遊人,使揚州最大的渡口顯得分外擁堵。
宋卿月今日著豆綠色軟羅圓領缺胯袍,戴皂色薄紗幞頭,依舊是男子裝束。
手扇著扇子,她隨在張常侍身後,身側跟著趙正奇,一同前往渡口一家糧船幫議定處。
此議定處,她已是第四次來,數日求見此幫掌事人而不得。
幫中管事的船老大說,掌事人現不在揚州,亦不知歸期……
數日前,她一至揚州便將樞密使四五人成隊,讓他們各自去揚州各大糧船幫,下貨運訂單。
她讓樞密使們儘量將貨物數量往大了說,以引起各幫掌事人重視,願意親自接見。
再以豐厚運資作條件,向掌事人索取近三年,揚洲運糧數量與目的地。
只是,這四日以來,其他的樞密使同她一般,亦是被告知掌事人不在。
既是歸期不定,她連同樞密使們,唯有日日去各大糧船幫議定處等,總有一日能等到各幫的掌事人。
進了這家糧船幫議定處,本道今日亦會撲空,才坐下吃了盞茶,便有虯鬚的船老大來請。
船老大拱手向張常侍:“我家主君已歸城,應了你們的求見,諸位隨我上馬車前往!”
今日能得面見,宋卿月自是歡喜。三炷香後,馬車停於嶺東湖畔的望雪樓。
望雪樓,乃為揚州羅城最僻靜,最豪華的茶坊。
宋卿月三人被茶坊夥計領著,步二樓而上,入得一間雅緻的閣屋。
一踏入屋子,她目光四顧須臾,當場怔住……
繞廳四周的水桐木官帽椅上,滿坐華服客商,這些客商正是她遣出去的樞密使,一人不漏!
每個座椅間站著兩位叉腿抱手於腹的壯漢,壯漢個個身材高大,腰間挎刀,滿臉橫肉,目光兇戾。
宋卿月後背泛起一片寒涼——大家本是各自出擊,為何會被聚於一處?
隨茶坊夥計往座位處走,她目光掃過樞密使們,想得到他們的眼神暗示。
可樞密使們與她目光交匯須臾,便各自將目光轉開,若彼此不識。
既然局面難測,她唯有穩住心神落了座。
不一會兒,自屋外來了十多位糧船幫幫主,便是這些人,將樞密使與宋卿月三人引聚於此。
這些人輪流說了一番話,宋卿月聽了個明白。
原是汛期將至,官府將啟官糧漕運,屆時會徵用不少糧船幫的漕船。
揚洲漕船數目有定,頂天不過三千艘,每艘載重不過四千石。
在官漕與民漕兩難取捨後,他們糧船幫幫主聚頭一議,決定以官府漕運為重,僅能接下在場一位客商的運單。
宋卿月冷笑一聲,粗壯著嗓子問:“既然你們僅能接下一份運載貨單,為何要將我們召於一處?”
一位胖胖的幫主笑眯眯釋疑,外加道出細則……
“為公平起見,我們決定召諸位一同競價。誰給出的貨運資費最高,便接誰的貨運單子。”
“各大漕幫運價一致。從揚洲至上京全程價,每鬥重量的運費,起競價為兩百二十文。”
“水陸兩運往返耗工費時,是以,我們只接貨運重量在二十萬石以上的運單,估價在六萬兩銀子以上的運費。”
“今日競得貨運名額後,今日便需給付一半貨運定金。也便是,今日當付不少於三萬兩銀子的貨運定金。”
“在場諸位,皆欲一見我等糧船幫的掌事人……有意思的是,揚州所有糧船幫歸一人所有。誰能競得運單,誰便能同掌事人面會。”
宋卿月心中冷笑,莫說三萬兩銀子,便是三千兩她也拿不出。
可便是無錢,也不妨礙她一見這位架子頗大的掌事人!
但得見面,有著張常侍手中的聖旨和腰牌,縱一文不出,她也能讓這位掌事人,乖乖交出她想要的東西。
是以,在接下來的競價裡,樞密使們心照不宣地流拍,使她以每鬥八百文的價格競下。
諸位流拍的樞密使們被請出屋子,又登上馬車被送走。
偌大的閣屋內,眼下除了糧船幫的人,只餘淡定的宋卿月,不安的張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