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外,細雨不休,下至湖上暮色漸濃。
兄弟二人認真細談事務,不察時辰,老管家鍾裕不便打擾,便著人送了飯菜上樓。
樓中紫檀桌上擺了一盅蓴菜鱸魚羹,火腿燴蝦珠,雞汁菘菜,一份蒸豚肉,便算齊全。
崔康月吐了一路,沒甚胃口,挑肥揀瘦地吃著,口中與崔康年交談不休。
“大哥,三年間屯糧已運一半去了關隴,餘下一半,若想運走還待汛期。若趕時間便得走陸運了。”
“秋後舉事尚有半年,不急!先將江南各地藏糧往渡口附近的糧倉放著,一待起汛再運不遲。”
“我手頭還積著鹽、茶、絲綢等事務,漕運一事大哥來管?”
“我下江南,便是來親辦運糧一事。另外,改稻為桑我再大力推推。等興起兵事再斷絕收購。”
崔康月一怔,呆望他道:“可我已拒絕了三地太守,這些月我東躲西藏,正是為躲他們上門來罵。”
崔康時挾了一箸蒸豚肉,沾了椒鹽放到他面前碟中,淡定道:“怨我!不該來信讓你這麼早辦。回頭我親自登門向他們道歉!”
說服江淮數地改稻為桑,是崔康時三年前的商計,此舉他能賺個來回……
上唐絲綢於國外被奉為天寶,走陸路銷往河西之外,走江海水路銷海外——能獲暴利。
同時,三年內,他亦大批收購糧米屯積以待。
絲織等物收購價,遠高糧米數十甚至上百倍。糧農種桑樹於稻田,養蠶織絲來買,遠比種稻得來的錢多。
三年以來,改稻為商的糧農向官府交糧租皆為買糧,日常口糧也是從市面上購買。
於是,他便將囤積的糧米減量投放,徐徐調漲米價,又能賺個盆滿缽滿。
只崔康時未料,他當初的商事運作,三年後,竟然成了可堪大用的謀國之舉。
待到秋後舉事,若沈氏戰事吃力,他便會斷絕收購絲織物。
屆時,江南百姓手中無錢無糧,朝廷倉稟又無糧可放,飢餓的百姓自會於戰事後方四起禍亂,分走皇帝的心。
縱使百姓倉促間種回稻子,可種了三年桑樹的稻田,土壤已被毀壞,哪是一兩年能恢復得了?
是以,一到餘杭,他便約見了餘杭太守。
此來他帶了許多錢,多到足以讓太守們眉開眼笑,聽從他提議,加大力度督促糧農改稻為桑。
既是謀國,他心中僅有的那點慈悲已然全無,唯有勝負!
……
十日後,梅雨未歇依舊,煙籠兩城。
揚州子城在上,羅城在下,兩城由保連河串接。
子城裡住的都是勳貴高門,羅城裡住的都是富商豪財,但終歸闔城男女都愛往羅城跑。
逢夜,保連河岸,燈樓連綿照。保連河中,畫舫接踵遊。無數石橋上,夜遊人影絡繹不絕。
崔康時同二弟福滿將畫舫靠了渡頭,二人於舫甲上齊齊拱手,恭送揚州太守步下畫舫。
揚州太守一掃登舫時的憤怒面色,喜色登眉地坐上了回府的雕車。
此三月前,博陵崔家二公子遣人來告,說是族中有難,週轉不靈,今年的絲織物不再收購。
當初是他帶著官員親下田間地頭,勸百姓改稻為桑,這才過去三年,如若不收,揚州百姓還不把他皮給剝了?
他震怒之下,遣人四下處擊,圍堵二公子數月無果。
沒成想,崔家長公子竟然親至,承諾定會收購織物,還會向糧農預付豐厚定金。
只長公子提出一個條件,那便是——要他將桑農、織戶數量增加一倍。
一掀車簾,揚州太守伸向畫舫上的長公子笑眯眯一揮手——他也得了長公子一筆不菲的好處!
目送揚州太守馬車遠去,崔康時直起腰,收了手,扶額轉身回了艙裡。
那位年紀四旬的太守委實太能喝酒,喝得他腹中酒氣上泛,頭暈目眩。
福滿隨他跟回坐下,見他臉色酡紅,便道:“哥,要不去臨江軒吃個夜茶,醒醒酒氣?”
崔康時肘支於幾扶額,一手輕擺:“將各位船老大所說的大定單子,拿給我看看。未曾聞聽京中何處將興大建。”
福滿立時一應:“等著,我著人去府裡取。順便,我去岸上給哥買醒酒湯菜來。”
崔康時面燙耳熱,自是不願多言,只輕輕點了點頭。
他到揚州已三日,昨日聽福滿說了一嘴,說是揚州各位糧船幫老大,盡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