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崔家數輛馬車齊出定州,宮中依舊派來五百羽林軍監隨。
崔家隨行人員裡,與老管家鍾裕同乘一輛馬車的,是石蔡二使。
二使將老管家一左一右夾坐,你一言我一語地放著風涼話,令老管家冷哼連連。
“那日隨陛下殺進那瀾翠山莊,還是我在崔家護衛群裡,發現的鐘管家。”
“哼……”
“老管家年紀雖老,卻身手不老。被我擒住後,還很是與我拉扯了一回。”
“哼,哼……”
“老管家可有想到我二人會與你再續前緣?老管家可開心?”
“老管家一想起我二人,只怕夜裡噩夢連連,哪會開心?”
“哼,哼,哼……”
……
饒陽崔家祖宅。
崔家族人由崔康壽盡皆帶走,留下的是僱傭於本地的雜工,僕奴,還有一個年近半百的管家。
正是祖宅的管家向定州報信,說是宅中那位痴伯病危,吊著一口氣不願下嚥。
痴伯來祖宅三年之久,年事已高,加之往昔受傷嚴重,一直苟延殘喘著性命。
今躺於榻上,水米不進數日,再也不罵不鬧,僅餘進出氣的份。
一下馬車進府,崔康時便抱著玉衡,手牽宋卿月,急急跨入那處痴伯久居的偏院。
宋卿月將他的手捏得緊緊,猶難忘記,上回這位痴伯帶給她的駭然。
只她未料,立身於痴伯榻前時,痴伯臉上竟然戴一張面具,一張眉眼乖巧的兔子面具。
崔康時側眸向她道:“痴伯素日裡都戴著面具。那回你來,是我刻意讓人將他的面具收起。”
她側眸訝問:“為何?”
他垂眸低聲:“我就想看看……你能否接受得了,他現在的面容。”
宋卿月提裙坐於榻邊,目光靜靜望入面具下,痴伯那雙血洞洞的眼眸。
痴伯聽到榻畔響起人聲,於榻上扭頭看了過來。
他渾濁的目光高瞄一眼崔康時,又落於宋卿月臉上,久久未移,若有所思。
崔康時抱著玉衡坐於宋卿月身畔,將懷中的奶糰子讓給痴伯看。
柔聲:“老伯,我帶你的外孫,來看你了。”
玉衡許是覺得兔子面具有趣,長伸著小手,意欲觸控。
崔康時便將玉衡抱於榻上,任他爬向痴伯枕側,小手好奇地撫弄兔子面具。
痴伯昏濁的眸子隨著玉衡胖乎乎的小手,遲緩地移動,情緒難辯。
崔康時柔聲相誘:“衡兒,叫聲外公。”
玉衡摸著兔子面具,眨了眨眼,遂了他的願,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外公!”
宋卿月大撼,“為何是叫外公?若隨你的身份,不當叫痴伯‘爺爺’?”
崔康時沒敢應聲,也沒敢側眸看她。
他伸手將痴伯的手牽過,輕輕握住,眼望著痴伯輕聲:“老伯,她名宋卿月,她的兒子名即墨玉衡
……”
輕飄飄的一話句,若一滴濯盡風塵的清水,墜入痴伯昏濁的老眼,盪開一片清明。
痴伯定定將宋卿月看了又看,又望向奶團,驀地掙扎著想要起身。
宋卿月怕痴伯將玉衡嚇到,趕忙起身,將玉衡抱離。
崔康時忙也起身扶痴伯坐起,扶他背倚榻背靠穩。
痴伯枯骨如柴的手,哆哆嗦嗦伸向宋卿月,若血洞般的兩隻眼眸裡盈滿了淚。
沙啞的嗓音裡吐出兩個含糊的字,可便是含糊,宋卿月亦能辨聽。
“月……月兒……”
她怔怔看著痴伯伸來的手,腦中一片空白。
痴伯再沙啞出聲:“月、月兒……月、月兒……”
這熟悉的乳名入耳,聽得宋卿月心跳如狂,眼神慌亂。
她驀地一把攥緊痴伯伸來的手,顫抖著聲音連問:“你叫我什麼,叫我什麼?”
痴伯枯瘦的手,將她的手也攥緊,喘息著再喚:“月兒……”
崔康時將她懷中的玉衡抱走,站起身,背過臉輕聲:“卿月……他是你爹爹……莫要怪我!”
宋卿月仰起淚眸,震驚看他……
那回來祖宅,崔康時曾問她,痴伯這般情形,是瞞著痴伯的女兒好,還是不瞞的好?
彼時她回答,寧願痴伯真的死了。
原來,崔康時口那個女兒——便是她自己!
她緩站起身,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