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忍得好,只紅了眼眶,手心卻微微濡溼了。
平安側眸抬眸,看著她。
馮夫人的手,和遠在皖南的周氏很不一樣,作為宗婦,她手上沒有什麼繭子,光滑柔軟。
只一點都一樣,也是這麼溫暖、有力。
公府很大,邁進大門才是開始,越過月洞門,府內粉牆黛瓦,柳條青翠,山水置景排布錯落有致,兩旁皆有抄手遊廊,順著左邊是長輩起居住所,右邊則是小輩的。
他們先往左邊,過了一道影壁,方抵達怡德院,怡德院大門敞著,老太太的大丫鬟在門口相迎,那丫鬟一見平安,眼前很是一亮。
“老太太,平安姑娘來了。”
大丫鬟一邊笑著,一邊把平安幾人往正房帶。
正房迎面是一架百鳥朝鳳八開屏風,繞過屏風,多寶閣上花紋繁複,擺著海晏河清玉雕擺件,吉祥如意元寶金塑等,令人目不暇接。
平安看不過來,她收回目光,專注看眼前的路。
屋裡桌上擺著一架復古博山薰爐,正冒著嫋嫋煙氣,是一股沉沉的香木味,疊著屋裡原有的藥味,相互交錯著。
平安不由輕抽了下鼻子。
座上,秦老夫人一頭白髮梳成髻,戴著全套珍珠頭面,穿著一身深紫雲霞翟鳥紋長襖,老人家身體向來不太安泰,面容有些瘦削,眉宇隱隱“川”
字。
在父母的示意下,平安喊她:“祖母。”
老太太眼中深重,在見到平安的一剎,眼底也有些訝異。
薛瀚笑著說:“母親,這就是家裡二姑娘,平安,可是覺得和小時候,變化也不是很大。”
秦老夫人伸手,馮夫人牽著平安到她跟前。
她也牽住平安的手,打諒著平安,說:“變化是不大,但,也大。”
畢竟十年了,真是長大了。
秦老夫人問:“孩子,以前的事你記得多少?”
平安輕輕搖頭,記得不多,偶然可能會記起,但大部分時候,是茫然一片空白。
一旁,薛鎬插嘴:“祖母,二妹妹就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信中寫了,大家理應都知道的。
秦老夫人卻還是問平安:“你還記得以前什麼事?”
馮夫人:“母親……”
秦老夫人瞅了兒媳一眼,馮夫人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有點不安地皺眉。
平安沒有察覺到這裡面的不尋常,她只看著秦老夫人乾瘦的手。
她的腦海裡,驀地浮現臨行的時候,周氏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嚀:“平安,不管京城是什麼樣的,你只記住:有什麼就說什麼,想什麼就說什麼。”
向來常人乍然入了高門,必定是謹慎小心,謹言慎行,周氏卻反其道而行,要平安能說盡說。
蓋因平安心思純然如無瑕之玉,開口的時候卻不多,而京城這邊並不瞭解她,她不說話,一旦被誤解,便百口莫辯。
何況,如果作為公府嫡女,暢所欲言反而惹公府不喜,那地兒倒也不如不待著。
周氏最後還說:“反正你大哥在呢,若是被欺負,就回皖南。”
張大壯聽了,把自己胸脯拍得震天響:“我不會讓小妹被欺負的!”
當時,平安想問,什麼樣才是欺負。
是不給飯吃嗎?
只是看著周氏擔憂的眼神,她吞下了疑惑。
而此時,面對秦老夫人的詢問,平安眨了眨眼,她眼睛和黑葡萄似的,睫毛又卷又長,像是蝶翼輕然一顫,展翅欲飛。
——有什麼就說什麼。
她對以前的回憶,最開始就是:“吃樹根。”
想著,她就說了出來。
這下,別說馮夫人和薛瀚,就是秦老夫人,也都怔住。
大祁聖祖定下百善孝為先,這種風尚,在京城尤為嚴重,以至遊子在外尚報喜不報憂之風,因為若說了難處,便有讓尊長憂怖之嫌疑。
當年薛瀚外放去西北當官,日日吃一嘴沙子,給秦老夫人的信也不曾訴過苦。
如今,平安的做法,著實是他們從沒想過的,可是這孩子眼神那麼幹淨,沒有怨恨,沒有刻意。
她只是回祖母的問話,把還記得的事說出來而已。
這三個字也說得太簡單了,她的語氣,沒有太大波瀾,甚至應當說太尋常,完全不把這件事當做“難處”
來談。
然而,越是如此,越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