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武和秦王驚詫地看著她。
“恕臣妾直言。”王后轉向秦王政說:“陛下不是因而知道苛政猛於虎,在百姓的心目中,大王比老虎更可怕嗎?”
蒙武嚇得臉色蒼白,深怕王后的直言會引起秦王政的暴怒,他的喜怒無常乃是群臣所深懼的。
真所謂一物降一物,秦王政不但不生氣,反而若有所思地點頭說道:
“經王后這麼說,我才明白今天的收穫實在不小,不過寡人總想聽聽百姓對我的看法。”
“臣有一辦法!”蒙武說。
“快說!”秦王政催促。
“人在喜極泣極、失去理智的時候才會吐真言,還有就是喝酒五分,天不怕地不怕,豪氣干雲的時候也敢吐肺腑之言。明天不如大王只帶臣一人,換件市井人物常穿的衣服,混在這些人中間喝酒,等他們酒醉,臣再以話題逗引他們發言,就不怕聽不到真心話了。”
“此計甚好!”秦王政拍案說,接著轉臉問王后:“你看怎麼樣?”
“臣妾早跟陛下約定,為陛下管理後宮及照顧陛下生活起居,外界政事一概不過問。”王后搖頭不願置評。
“怎麼這樣說!”秦王政發急:“這又不是什麼軍國大事,何況你剛才就已插口了。”
“王后也賜點看法吧。”蒙武在一旁勸解。
“好,我說,聽不聽得進去是你們的事了。”王后微笑著說:“其實市井人要發哪些牢騷,不用聽也知道。商人一定會罵稅捐太重,生意難做,土地和重要原料全為國家掌握,再不像呂不韋相國時代可以壟斷操縱,因此再也不容易發大財。至於那些遊俠無賴一定怨恨法律太嚴,逼使他們的活動空間越來越小,不像燕趙等地的同行那樣如魚得水,如鳶飛在天的自由自在。”
“王后的話雖然不錯,但在市井之中,人們茶餘飯後酒酣耳熱以後,多少我們可以聽到一點基層民眾的心聲,這就是歷代賢王專設採風之官,到各國蒐集歌謠傳說的原因。”蒙武在一旁說。
“你們都錯了,這些放言高論的人都不是真正的秦國基層。秦國真正的力量是在那些農民和工匠,平時他們默默耕種或製造,提供全國所需的糧食和生活必需品,戰時服役從軍,拿起武器拼殺,年紀大的,不能上戰場殺敵,還要在後方從事各種勞役,這些大都是不說話的,可是他們佔全秦人口的百之九十以上。所有君主能聽到的聲音,不是士大夫的今古制度之爭,就是怨嘆個人的懷才不遇,再不然就是大臣營黨結派,攻訐對方。真正出錢流血的基層百姓是沒有聲音的,要有的話也只是抱怨上天,今年的風不調雨不順,或者是戰爭留下的孤兒寡婦哭父、哭夫、哭子的聲音!”王后的聲音越來越激動,最後眼睛裡閃出淚光。
秦王政和蒙武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接下去。許久,秦王才以打圓場的口吻對蒙武說:
“那明天我們去農村走走。”
“是,遵命!”蒙武恭身說。
他們打扮成專在農村地區售賣日用品的小貨郎,青衣短裝,頭戴毛氈小圓帽,腳穿翹頭長靴。雖然秦王政氣度軒昂,舉止之間掩蓋不住他的王者之風;蒙武俊秀灑脫,怎麼看都不像在風塵中打滾的行商,但藉著這種身份,卻很容易地接近了這些其實的農民。
為了怕露出馬腳,他們只騎了兩匹駑馬,沒帶任何從人。怕自己根本不懂小貨郎如何賣貨,引起別人的懷疑,他們沒帶任何貨物,只託言貨已賣完,他們是趕回咸陽城去。他們藉口馬要喝水,或是人肚子餓了,問村夫農婦要水買食,乘機進入民家,和這些憨厚的男女老幼閒聊。
他們發現,果然正如王后所說,這些農民對國事一無所知,而且也不想知,他們奉行著千千萬萬年來的農家信條,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努力耕耘,就有收成。年成好,足以仰食父母,俯蓄妻兒,他們就謝天謝神,感謝祖宗保佑。天時不好,糧食欠收,他們只有自己收緊褲帶,忍飢受凍,卻得將該繳的田賦充公,或是將大部分僅有的收成交給地主。他們很少怨言,繳賦交租是應該的,天時不好是他們做錯事得罪了天、神,或者是祖先,所以不下雨或是漲洪水來懲罰他們。
他們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嬴政這個名字,更別說是王綰、蒙武和李斯了,他們只認識縣裡的衙役和鄉里的亭尉,因為衙役來了,表示該交田賦了,交不出家裡就會有人被抓去關,抓去挨鞭子;亭尉帶著亭丁敲鑼召集他們講話,就表示要打仗了,他們的年輕男子要去當兵,又得多繳一份戰時田賦。
最後秦王政和蒙武在黃昏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