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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假若他是我父親,他應該知道如何自處!”

他不禁又回憶起邯鄲那段日子,呂不韋對他和他們家恩惠和功勞都實在太大,沒有呂不韋,父親和他根本登不上王位。但為了秦國,為了平定天下,這棵吸盡地力的榕樹必須連根拔去。他喃喃自語:

“假若他真是我父親,應該知道如何自處,不要逼我再走第二步!”

呂不韋在燈下看完了秦王的信,抬頭對坐在西邊客位的蒙武說:

“主上命我和家屬遷蜀,是否有限期?”

“主上沒定限期,也未明令奪爵,什麼時候起程,君侯可自行決定。”蒙武恭敬地回答說。

呂不韋起立,在室內踱著步沉思,突然轉過頭來又問:

“臨行主上還有別的話沒有?”

“主上在臣已拜別上車時,還交代臣轉告君侯,希望君侯能善以自處。”蒙武從容地說。

聽了蒙武這句話,他心頭一凜——善以自處,這句話弦外有音,嬴政到底想對他怎麼樣?他沒有再問蒙武,而是坐回到席案前向蒙武說:

“蒙大人是否能在此多盤桓幾天?”

“不了,王命在身,主上也一再交代送到信,得到回信即回,臣想在明天就起程返回咸陽。”

“這樣我就不敢留蒙大人了,”呂不韋笑著說:“今日已晚,待我修好回秦,明日在長亭設宴為蒙大人送行。”

“那怎麼敢當!明日一早再來君侯處辭行。”蒙武說著起身告辭。

等送蒙武走了以後,呂不韋又回到書房,真可說是百感交集,眾味雜陳。

他們窗佇立,很久都歸納不了思緒。

嬴政的信和蒙武傳來的話,很明顯是要他自行處理,換句話說,也就是要他自行了斷。

嬴政在步步進逼,先是將他的產業能國有化的都國有化了,不能國有化的都加以重稅,他和他的人負擔不起,只有慢慢脫產。

接著他將他從咸陽貶到河南封地,現在又將從河南遷到蜀地,下一步呢?

也許是他自己的錯,不該在貶謫之餘還不知收斂,但這有什麼辦法?他只是接待來賓!諸侯使者、名士學者、市井遊俠找到他這裡來,他無法不招待,否則呂不韋就不成其為呂不韋了。

也許他最錯的地方是當時沒有聽太后的話,合力將他廢掉,立成蟜或是立嫪毐的兒子,他們都比較好控制得多。但這樣可以嗎?他到底是他的兒子,廢他立別人的兒子,怎麼也說不過去。

好了!現在他這個做父親的節節退讓,做兒子的卻步步進逼,看情形是要置他於死地。他應該採取什麼對策呢?

他離開南窗,又在室內轉走一會,焦急徬徨,束手無策。要是對別人,他呂不韋可以三步一計,五步一策,但嬴政是他兒子,也是唯一的兒子,無人可以取代。

他自書櫃的密格里取出一啤酒,再取出兩隻玉杯倒滿了,在其中一杯倒下了鶴頂紅。他喃喃向天祈禱:

“上天,請指示我該走哪條路!”

一條路是逃亡到趙國。趙王前不久還派了使者向他遊說,聘請他去擔任趙國丞相。趙國是合縱盟約約長,換句話說,他一去就可以和蘇秦一樣佩六國相印,聯合六國對付秦國。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他不能會同外人來毀滅自己的兒子,雖然嬴政並不承認他這個父親,而是一步步苦苦相逼。

不過,他回趙國,至少是如魚返水,他在趙國有事業也有朋友,不像在秦國完全是權勢與利益的結合。他可以像范蠡那樣三集三散其財,一展他經濟長才,也可以優遊林下,度過一個平靜的晚年。

另一條路則是吞下這杯鴆酒,一了百了。這輩子他由貧賤而富貴,位至裂土封侯,可說無論在哪方面,他都達到了為人臣的極致,何況他還有一個親生骨肉在做秦王,憑著他這十多年的經營,秦國國力已足夠吞併六國,依嬴政堅忍的天縱之才,成為天下共主,乃是指日可待的事,環顧各國國君,個個愚騣軟弱,和嬴政相比,真是龍蛇之分。

他是他的父親,何必要與他相爭,父子相爭,退讓的應該是父親,因為父親只有過去和有限的現在,而兒子卻有著無窮無盡的未來!

這時,呂不韋苦思不定之下,突然精神恍惚,彷彿變成了兩個人,互相激烈地爭論。這個呂不韋說:

“嬴政是我的兒子,我應該讓他。”

“父是父,子是子,乃是不同的個體,何況嬴政無論在名義上,在他的內心,都不承認你是他的父親。”那個呂不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