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蒙驁雖自請處份,他只是將他免職,要他居家養晦一段時間。
他將一切過失都擔在自己的身上,軍隊戰敗的慘象,咸陽及附近城市出現的殘兵敗將、缺手斷臂的傷兵、夜哭的寡婦,在在都使他回憶到長期之戰後的邯鄲。
他焦急、後悔、愧疚、自責無能,對不平地下的列祖列宗。
心火上焚,再加上體質原本就不好,他很快就病倒了,沒多久就變得奄奄一息,太醫的診斷是急火攻心,肝疾復發,和他父親孝文王病症一樣。
秦莊王躺在病床上,那張他父親臨終躺的同一張床上,他自知離死豈不遠,但他的確死得不太甘心。祖父活了七十五歲,父親在位雖短,只有一年,卻也活了五十四,只有他,才三十五歲,富於春秋,很多事都等著他去做,尤其是秦軍新敗之戰,尚未雪恥復仇,就此走了,他實在是死不瞑目。
三年前同一間室內,他在此接受遺命,現在他要趁還清醒的時候將遺命交代別人。
華陽王后仍在,她和生母夏太后坐在屋中央的几案前,沉默著,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中隱老人也來了,坐在一旁閉目養神。他比三年前老得多,人一進入老年,老得更快起來。
嬴政和成蟜雙雙跪在床前,哽咽著不敢哭出聲。
楚玉王后坐在床邊服侍著他,不時偷偷看一下呂不韋的表情。
呂不韋在遠處正襟危坐,臉上不帶任何表情。
蒙驁、王齮、麃公都跪在嬴政和成蟜的後面。
莊王用憐愛的眼神看了看成蟜,心想天下的事為什麼這麼陰錯陽差,如此的不公平?
照道理,成蟜才是真正的嫡長子。就算嬴政是他的親子,但成蟜出生只比嬴政晚幾天,而且在母親腹中還多待了兩個月,為什麼依常人的演算法,他就變成了次子?假若齊姬不走呢?但她不走又怎麼樣?沒有呂不韋他登不上王位,他到如今可能還是個落迫異國的質子,但他登上王位了又怎麼樣?眼看著王位就要傳到別人兒子的手上,他還不能拆破這個騙局!
問題真是太複雜太離奇,不適合這種時候來想,看來這一切都是天命。
他強振作精神,要王后扶他坐起,厭惡地撫摸了一下嬴政的頭說:
“在屋子裡的人,都是朕留給你的寶貴遺產,也都是你的師傅之輩,你要好好聽他們的話。在未冠以前,跟老師傅的學習不能間斷,宮內的事多聽你母后的話,不要自作主張,國事讓呂相國多為你操心。軍事方面,王齮、麃公都是不世出的將材,並且一心為國,值得交託。”說到這裡,他吸了一口氣又再轉向蒙驁說:
“蒙將軍,上次戰敗,罪不在你,而是朕錯估了國力。今後你要盡心輔佐新王,他年事太輕,軍國大事還望你和呂相國多負點責任。”
“臣遵命!”蒙驁叩首回應。
“都請起來坐!”秦莊王無力地說。
他轉臉看看成蟜,心裡有很多話要跟他說卻說不出口,將他交給王后——也就是未來的王太后,他實在不放心,他摸著他的頭遲疑了很久一會,最後才說:
“成蟜封長安君,交夏太后撫養,仍舊跟著老師傅完成未竟學業。至於軍功方面,異日有機會讓他再補罷!”
夏太后起立,將成蟜拉到身邊坐下,表示成蟜已在她的監護之下。
王后偷覷了一下華陽太后和呂不韋的表情,她心感憤怒,明白秦王在想些什麼,但她依然輕捶著莊王的背說:
“大王,你累了,需要休息一下了。”
“蒙將軍,按秦律,雖宗室公子無軍功不得封,朕這是權宜之計,有機會可讓長安君補立軍功,請你記住了。”
“遵命。”蒙驁回答。
“好吧,你們可以退下了。”秦王疲憊地又躺了下去。
臨眾人退出時,秦王忽然又對嬴政說:
“先王交代一個虎賁軍的小將王翦可用,你們都要記住此人。還有,趙高先父對朕恩德深重,你要他進宮長留在你身邊。”
這句好意的話卻毀了趙高一生,這表示他要去勢,在宮中任職。
幾天後,秦王卒,諡號莊襄王,時為莊襄王三年五月丙午。
嫡長子嬴政立,尊王后為楚玉太后,封王弟成蟜為長安君,暫不赴封地,在夏太后宮中撫養。
拜呂不韋為相國,封文信侯,食戶十萬,稱仲父而不名。
蒙驁為右丞相,處理軍國大事。
麃公為大將軍,統帥全國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