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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瑞看了,說道:“好詩,好詩!為甚不落款呢?”老殘道:“題個江右黃人瑞罷。”人瑞道:“那可要不得!冒了個會做詩的名,擔了個挾妓飲酒革職的處分,有點不合算。”老殘便題了“補殘”二字,跳下炕來。
翠環姐妹放下硯臺燭臺,都到火盆邊上去烘手,看炭已將燼,就取了些生炭添上。老殘立在炕邊,向黃人瑞拱拱手,道:“多擾,多擾!我要回屋子睡覺去了。”人瑞一把拉住,說道:“不忙,不忙!我今兒聽見一件驚天動地的案子,其中關係著無限的性命,有夭矯離奇的情節,正要與你商議,明天一黑早就要覆命的。你等我吃兩口煙,長點精神,說給你聽。”老殘只得坐下。未知究竟是段怎樣的案情,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娓娓青燈女兒酸語 滔滔黃水觀察嘉謨
話說老殘復行坐下,等黃人瑞吃幾口煙,好把這驚天動地的案子說給他聽,隨便也就躺下來了。翠環此刻也相熟了些,就倚在老殘腿上,問道:“鐵老,你貴處是那裡?這詩上說的是什麼話?”老殘——告訴他聽。他便凝神想了一想道:“說的真是不錯。但是詩上也興說這些話嗎?”老殘道:“詩上不興說這些話,更說什麼話呢?”翠環道:“我在二十里鋪的時候,過往客人見的很多,也常有題詩在牆上的。我最喜歡請他們講給我聽,聽來聽去,大約不過兩個意思:體面些的人總無非說自己才氣怎麼大,天下人都不認識他;次一等的人呢,就無非說那個姐兒長的怎麼好,同他怎麼樣的恩愛。
“那老爺們的才氣大不大呢,我們是不會知道的。只是過來過去的人怎樣都是些大才,為啥想一個沒有才的看看都看不著呢,我說一句傻話:既是沒才的這麼少,俗語說的好,‘物以稀為貴’,豈不是沒才的倒成了寶貝了嗎。這且不去管他。
“那些說姐兒們長得好的,無非卻是我們眼面前的幾個人,有的連鼻子眼睛還沒有長的周全呢,他們不是比他西施,就是比他王嬙;不是說他沉魚落雁,就是說他閉月羞花。王嬙俺不知道他老是誰,有人說,就是昭君娘娘。我想,昭君娘娘跟那西施娘娘難道都是這種乏樣子嗎?一定靠不住了。
“至於說姐兒怎樣跟他好,恩情怎樣重,我有一回發了傻性子,去問了問,那個姐兒說:”他住了一夜就麻煩了一夜。天明問他要討個兩數銀子的體已,他就抹下臉來,直著脖兒梗,亂嚷說:我正賬昨兒晚上就開發了,還要什麼體己錢?‘那姐兒哩,再三央告著說:“正賬的錢呢,店裡夥計扣一分,掌櫃的又扣一分,剩下的全是領家的媽拿去,一個錢也放不出來。俺們的矚脂花粉,跟身上穿的小衣裳,都是自己錢買。光聽聽曲子的老爺們,不能向他要,只有這留住的老爺們,可以開口討兩個伺侯辛苦錢。’再三央告著,他給了二百錢一個小串子,望地下一摔,還要撅著嘴說:”你們這些強盜婊子,真不是東西!混帳王八旦!,你想有恩情沒有?因此,我想,做詩這件事是很沒有意思的,不過造些謠言罷了。你老的詩,怎麼不是這個樣子呢?“老殘笑說道:”‘各師父備傳授,各把戲各變手。’我們師父傳我們的時候,不是這個傳法,所以不同。“
黃人瑞剛才把一筒煙吃完,放下煙槍,說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做詩不過是造些謠言,這句話真被這孩子說著了呢!從今以後,我也不做詩了,免得造些謠言,被他們笑話。”翠環道:“誰敢笑話你老呢!俺們是鄉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胡說亂道,你老爺可別怪著我,給你老磕個頭罷!”就側著身子,朝黃人瑞把頭點了幾點。黃人瑞道:“誰怪著你呢,實在說的不錯,倒是沒有人說過的話!可見‘當局者迷,旁觀看清’。”
老殘道:“這也罷了,只是你趕緊說你那稀奇古怪的案情罷。既是明天一黑早要覆命的,怎麼還這麼慢騰斯禮的呢?”人瑞道:“不用忙,且等我先講個道理你聽,慢慢的再說那個案子。我且問你,河裡的冰明天能開不能開?”答道:“不能開。”問:“冰不能開,冰上你敢走嗎?明日能動身嗎?”答:“不能動身。”問:“既不能動身,明天早起有甚麼要事沒有?”答:“沒有。”
黃人瑞道:“卻又來!既然如此,你慌著回屋子去幹甚麼?當此沉悶寂寥的時候,有個朋友談談,也就算苦中之樂了。況且他們姐兒兩個,雖比不上牡丹、芍藥,難道還及不上牽牛花、淡竹葉花嗎?剪燭斟茶,也就很有趣的。我對你說:在省城裡,你忙我也忙,息想暢談,總沒有個空兒。難得今天相遇,正好暢談一回。我常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