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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掌櫃的妹夫,曾在他家賣過兩回布,認得他家,知道這件事情。有一天,在飯店裡多吃了兩鍾酒,就發起瘋來,同這北街上的張二禿子,一面吃酒,一面說話,說怎麼樣緣故,這些人怎麼樣沒個天理。那張二禿子也是個不知利害的人,聽得高興,盡往下問,說:”他還是義和團裡的小師兄呢。那二郎、關爺多少正神常附在他身上,難道就不管管他嗎?“他妹夫說:”可不是呢。聽說前些時,他請孫大聖,孫大聖沒有到,還是豬八戒老爺下來的。倘若不是因為他昧良心,為什麼孫大聖不下來,倒叫豬八戒下來呢?我恐怕他這樣壞良心,總有一天碰著大聖不高興的時候,舉起金箍棒來給他一棒。那他就受不住了。‘二人談得高興,不知早被他們團裡朋友,報給王三,把他們兩人面貌記得爛熟。沒有數個月的工夫,把他妹夫就毀了。張二禿子知道勢頭不好,仗著他沒有家眷,’天明四十五‘,逃往河南歸德府去找朋友去了。
“酒也完了,你老睡罷。明天倘若進城,千萬說話小心!俺們這裡人人都耽著三分驚險,大意一點兒,站籠就會飛到脖兒梗上來的。”於是站起來,桌上摸了個半截線香,把燈撥了撥,說:“我去拿油壺來添添這燈。”老殘說:“不用了,各自睡罷。”兩人分手。
到了次日早晨,老殘收檢行李,叫車伕來搬上車子。店夥送出,再三叮嚀:“進了城去,切勿多話。要緊,要緊!”老殘笑著答道:“多謝關照。”一面車伕將車子推動,向南大路進發,不過午牌時候,早已到了曹州府城。進了北門,就在府前大街尋了一家客店,找了個廂房住下。跑堂的來問了飯菜。就照樣辦來吃過了,便到府衙門前來觀望觀望。看那大門上懸著通紅的綵綢,兩旁果真有十二個站籠,卻都是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心裡詫異道:“難道一路傳聞都是謊話嗎?”踅了一會兒,仍自回到店裡。只見上房裡有許多戴大帽子的人出入,院子裡放了一肩藍呢大轎,許多轎伕穿了棉祆褲,也戴著大帽子,在那裡吃餅;又有幾個人穿著號衣,上寫著“城武縣民壯”字樣,心裡知道這上房住的必是城武縣了。過了許久,見上房裡家人喊了一聲“伺候”那轎伕便將轎子搭到階下。前頭打紅傘的拿了紅傘,馬棚裡牽出了兩匹馬,登時上房裡紅呢簾子打起,出來了一個人,水晶頂,補褂朝珠,年紀約在五十歲上下,從臺階上下來,進了轎子,呼的一聲,抬起出門去了。
老殘見了這人,心裡想到:“何以十分面善?我也未到曹屬來過,此人是在那裡見過的呢?……”想了些時,想不出來,也就罷了。因天時尚早,復到街上訪問本府政績,竟是一口同聲說好,不過都帶有慘淡顏色,不覺暗暗點頭,深服古人“苛政猛於虎”一語真是不錯。
回到店中,在門口略為小坐。卻好那城武縣已經回來,進了店門,從玻璃窗裡朝外一看,與老殘正屬四目相對。一恍的時候,轎子已到上房階下,那城武縣從轎子裡出來,家人放下轎簾,跟上臺階。遠遠看見他向家人說了兩句話,只見那家人即向門口跑來,那城武縣仍站在臺階上等著。家人跑到門口,向老殘道:“這位是鐵老爺麼?”老殘道:“正是。你何以知道?你貴上姓甚麼?”家人道:“小的主人姓申,新從省裡出來,撫臺委署城武縣的,說請鐵老爺上房裡去坐呢。”老殘恍然想起,這人就是文案上委員申東造。因雖會過兩三次,未曾多餘接談,故記不得了。
老殘當時上去,見了東造,彼此作了個揖。東造讓到裡間屋內坐下,嘴裡連稱:“放肆,我換衣服。”當時將官服脫去,換了便服,分賓主坐下,問道:“補翁是幾時來的?到這裡多少天了?可是就住在這店裡嗎?”老殘道:“今日到的,出省不過六七天,就到此地了。東翁是幾時出省?到過任再來的嗎?”東造道:“兄弟也是今天到,大前天出省。這夫馬人役是接到省城去的。我出省的前一天,還聽姚雲翁說:宮保看補翁去了,心裡著實難過,說自己一生契童名士,以為無不可招致主人,今日竟遇著一個鐵君,真是浮雲富貴。反心內照,愈覺得齷齪不堪了!”
老殘道:“宮保愛才若渴,兄弟實在欽佩的。至於出來的原故,並不是肥遯鳴高的意思:一則深知自己才疏學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