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一般。不消說,那招權攬賄,天下金帛子女、珠玉玩好,先到蔡府,才進給朝廷,真是有五侯四貴的尊榮、石崇王愷的享用!把那糖來洗釜,蠟來作薪,使人乳蒸肉,牛心作炙,常是一飯費過千金,還說沒處下箸。何況用的粳米,不知又費過多少淘洗揀擇,才敢下鍋作飯。他那大掌家翟雲峰又是一個小宰相,六部大堂都是通家相與,一飯常宰十隻羊,只用羊耳後一塊肉,名日“羊脆湯”。因有席請客百十餘位夜飲,想鴨頭羹吃,不勾片時,就各人面前一碗。坐客大驚,又戲說:“還能再一碗沒有?”翟管家說:“快添!”不多時又是各人一碗。坐客再不能言語了。只此一兩事,可知權貴家暴珍的物件不可計算,那得不報應在後!
當時有一座給孤寺,與蔡京太師家緊鄰。寺中有一長老,甚有道德,守的普賢行戒,不看經,也不化緣,只領著徒弟們打草種田,拾這路上拋撒的米豆、菜根,大眾同吃。見這蔡太師家一條陰溝每日從寺前流過,那些剩米殘飯、水面上的葷油有二三寸厚。長老取一竹籠,將這些粳米層層撈出,用幾領大蘆蓆曬在殿前。也有那些南筍、香菇、麻菇、燕窩,只用了嫩稍,俱撇在陰溝裡,長老每日都一一撈出曬乾,一封封包記,不止一年。及到金人將亂,蔡京父子先貶了遠惡地方,行至半途,取回正了法,把家抄籍。那寺裡陳米通計有十餘囤,曬的乾菜有幾十簍。這長老也不肯自用,做了十數個木牌子,都寫著“蔡府餘糧”,每十石米是一囤。到了東京大變,這些權臣家貶殺抄沒,人口俱亡,只有蔡太師之母封一品大夫人李氏,年過八旬以外,得因老年免罪,發在養濟院支月米三鬥。後到汴京失了,另立起張邦昌,誰還有管那支月米的?這些富民乞食為生,何況貧人?這老夫人左手執一棍拄杖,右手提一個荊籃,向人門首討些米來度日。也有知道的,能可吃不成,也給他碗米。那不知道的,和貧婆一例相看,誰去揪睬他?一日行到給孤寺前,長老正在門前拾那街上殘糞,蔡老夫人走到面前忙來問訊化米。長老不認得,細問緣由,才知是太老夫人,不覺慈悲,唸了聲:“南無阿彌陀佛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把那老夫人情入方丈,忙忙待茶,又備一盤點心、一大盆粟米粥、一碟醃的蘿蔔、一碟鹹椿芽。老夫人吃完齋待去,只見長老取出一本冊子,上寫某年月日收蔡府宅內餘糧若干,通計有八十餘石,乾菜五十餘筐。那老夫人點了點頭,才知道是福過災生天不佑,官隨祿盡命難長。長老合掌當胸:“稟上老夫人,此寺中有延壽堂,是接待十方老病大眾的。如今不開叢林,久無人住,就請老夫人權住在此,把小門塞斷,另開一門,招一個老貧婆服事。”指著寺中的陳米說道:“這原是蔡老爺的口祿,還該太太享用。老夫人只用這一囤十石,也還用不了。其餘剩的米,也就著施給行路貧人,完了一場功果罷!”
不二日,收拾起一所延壽堂來,支鍋盤炕,請老夫人搬了祝恰好街上有一個寡婦, 無兒無女, 情願來吃現成飯,和蔡老夫人做伴。寺門掛一個施米牌,上寫:“殘米留眾,米盡即止。”寺前立了一個茶棚,板凳十條、寬桌數張,擺些粗碗木箸,也有吃粥的,也有討米的。東京城裡善士們見給孤寺有此好事,都來送米送柴的。人心好善,遠近相傳,就堆下了許多柴米,立起個大粥場來了。每日鳴鐘吃飯,何止有三五百人。或有年老無主窮婆,俱送延壽堂去祝可霎作怪,這蔡老夫人每日來那囤裡取米,已及兩月有餘,忽然鍋裡盛著飯吃——那老夫人也不嫌那米陳飯爛,吃到第二碗,才待入口,只見這些飯都變成些螺螄,唬的連忙把碗放下了。再盛一碗,看看是飯,待要入口,又變了一碗螺螄,看了又看,別人碗裡都是米飯。忙去報知長老,另往囤裡取米,那一囤米都變成一囤螺螄了,也有死的、乾的,也有活的。當日傳將出去,走了一寺人來看,都道:“好異事!”長老合掌道:“有何異事?”為說惕日。
一切眾生命,皆從粒米生。
地氣合天時,人力牛種苦。
耕耘收穫功,春簸水火煮。
粒米得成湯,亦費十伕力。
朱門酒肉臭,道傍餓浮死。
奢用增減算,口祿亦如是。
佛見天雨花,修羅見刀戟。
業因種種現,餓鬼不得食。
目連持缽來,母食化為火。
施彼餓鬼食,彼足我亦飽。
米螺同一觀,念彼觀音力。
長老說偈已畢,才知這米是蔡府的孽,因不許老夫人享用。
自此以後,只在大眾吃粥的灶上來取一碗去,又教他未曾舉箸先念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