枰琴幾、鍾磐笙歌、禪杖蒲團、紗廚暖帳,無一不備。又有那綠足赤頂的老鶴三五群,一聲長唳,谷應山鳴;又有那錦毛長尾的山雞百十隊,亂舞亂飛,水邊飲啄。這道君把國政交與蔡京,邊事付與童貫,或是召林靈素石上講經,或是召蔡攸來松下圍棋,選幾個清雅內官,捧著蘇制的杯盞,一切金玉杯盤、雕漆官器俱不許用,逢著水邊石上,一枝蕭笛,清歌吳曲。
這道君不服御衣,戴一頂軟紗道巾,穿一件西洋浣布,草履絲絛,聳竹曲杖,真似個大羅仙於、東華帝君。那日登高一望,見樓閣太麗了,又移了口外喬松千樹、河南修竹十畝,俱是連土用布纏裹,大船裝就,萬夫纖來。一時間就風雨蕭森、龍蛇蟠屈。真是國家有移山之力!道君就松竹深林起造了花板石牆、細茅粉洞,幾座板橋,一帶曲曲竹籬,栽些蘆葦,又是一孤村小市,漁父酒家,俱有官人扮成布素,另一種鳳流典雅。用的是素窯古碗、水磨桌凳,瀟灑清幽,好一似雲林秋色畫,米芾墨皺山。但見:嶽名良地,位鎮乾官。幾條瀑布玉虹懸,四而奇峰青黛舞。山半亭臺,路徑兒斜斜窄窄,水邊樓閣,梯蹬兒曲曲彎彎。猿啼鶴唳,時時霧鎖煙籠,水繞山回,處處草香花豔。古木架藤蘿,偏臨絕壑,孤村依水竹,斜映板橋。悽悽風景,龍樓變作山林、淡淡雲霞,鳳禁忽來糜鹿。百姓膏血移到,築怨築愁,千里車舟運來,貼兒貼婦。翠竹有情留不住,白雲無語笑空忙。
到了宣和九年,外國進了奇楠香木,做就一坐團瓢,俱是紫槽香木磨成雕闌曲檻,安在半山懸崖瀑布之上,御筆親題日“紫繡軒”,內設玉幾端硯、古墨名箋,以備聖駕擇灑。善作墨雁唐馬,自打玉釜,寫“宣和御筆”,賞賜公卿。也就是個清客的朝廷,仙人的皇帝。後來百姓取利的,都去網禽捕獸,栽竹盤松,連莊農不做。一個活覓有賣到十兩的,這促織秋蟄都賣成錢,送在良嶽山草裡。那些地方官進媚,或獻鸚鵡白鵬、翡翠杜鵑、玄猿雪兔,靈芝朱草,都栽在石眼中。又有一件怪事——向太行山頂發雲的窟窿裡,待五更發雲時候,使瓶扣住,把雲氣裝滿,馬上飛獻,聖駕遊山時,放在石孔上,也就茵茵蘊蘊的如出雲一般,名日“貢雲”。只因朝廷所好,天下奔走。那時士大夫各以花石相尚,一盆石竹也賣數金,終日招權納賄。
那時軍國錢糧,弄得個邊事廢弛,全無實政。童貫、張毀,引的金人入寇,東京、河北各處郡縣上崩,那徽宗支援不來,沒奈何,才禪位與欽宗,自稱太上皇道君教主,終日在良嶽上游玩。欽宗改年靖康,才用張綱,又革了以謝金人,才用老種經略,又停了經略。朝中還是蔡京擅權、餡佞矇蔽,沒人敢言。後來有個大學生陳東率著四百監生,擊登聞鼓,上了本說道:“不斬蔡京,無以謝天下。”那朝廷才知道國本全傾,民心已散,下了罪已之詔,以招勤王兵馬,又使第九子康王領兵救掇。金人兩路出兵,粘沒喝攻東京,斡離不下河北,各處雪片文書告急,逢府州縣,瓦解冰消,那有一人遮擋!長驅過汴河紮營,直至城外。那些奸臣庸將還要講和,再無個背城一戰的。金人索歲市金銀兒百萬兩,傾國庫藏,也沒有這許多。因此蒐括官民,直至富戶、倡優,無一不盡力聚斂。那些金珠錦繡、侈靡玩好,其賤如土。金人圍汴,矢石用盡,把良嶽的花木砍作柴薪,那些奇峰怪石,使百姓運來的,不知費幾萬取來,打碎了,在城上做炮屑,為禦敵之物。紫筠軒的楠木,滿城上燒得香煙不絕,把數年清供,金人一掃而盡,豈不是天報淫奢,以消人怨?那時,童貫、蔡京六賊臣,各已誅貶抄籍,殃及平民,扳贓追賄,有妻妾分賞軍兵的,有即時斬殺,不留一人的。後來金人假名講和,召徽欽入營,留住不放。到了靖康二年,把這徽欽父子,連皇后妃嬪、王子皇孫、官女數千,擄個馨淨,拔營北去。那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殺得萬戶哀號,盈城盈野。徽宗過了汴橋,放聲大哭,才知是蔡京父子矇蔽朝政,不料天下到此地位。全不思自己為君不借民力,不畏皇天,一味胡弄,到了國勢不支,推與兒子,沒處收拾,把個天下輕輕送與大金。幸有康王泥馬渡江,才延了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天下。總是奢靡浮華,上下偷安,以致滅亡,豈止天運!看黃袍加身,便知今日青衣北狩的因果:宋祖開基二百秋,當時天命有人謀。
契丹昔借陳橋返,兀尤今來汴水遊。
燭影不明開斧鎖,金臆失信自箕裘。
始終亡國皆好相,寡婦孤兒一,樣休。
卻說這粘沒喝兵下了京東,斡離不分兵攻河北大名、寬東青齊一帶,不消說焚殺之苦,百姓逃亡。單表這清河縣地方是經過一番的。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