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俊文已五十來歲,性子也不弱。只不過一般不出頭露面。這人手巧,殺豬、泥窯、壘鍋
灶,匠工活裡都能來兩下,他生養的兩個兒子金富和金強,象土匪一樣蠻橫。俊武的弟弟金
俊斌,倒和兩個哥哥不一樣,老實得已經快成了傻瓜。但這個大家庭裡的所有成員,因為有
精明強悍的金俊武,誰在村裡也不受氣。金俊武雖然人長得粗壯,但做事從不靠蠻力,主要
用智力周旋。他對長輩很有禮貌,做事在大面子上很寬闊,私人交往中不計較一些小虧小
損,而且象少安一樣,從不欺負村裡的弱者,因此在金、田兩族一般人中都有些威望。在村
裡的強人中間,包括田福堂在內,俊武都有點不服氣,但他比較尊重和佩服比自己小好多歲
的少安。這後生和他一樣,精明得誰也哄不了,而且一身男子氣,小小年紀就能獨當一面,
把一隊搞得比他二隊還好。他儘管和少安關係不錯,但兩個人心裡也常在撬勁:看誰把自己
的生產隊搞得好。一年下來,他往往都敗在少安的手下……
少安聽俊武讓他等一下,就扯住牛韁繩站在公路邊,等俊武從河道里上來。
金俊武把糞擔子放在路邊,抹下頭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水,問:“聽說你到米家鎮去了?
牛不要緊吧?如果這牛不中用了的話,咱們還是換一換!哪怕我使用兩天就死了,也不後
悔!”金俊武笑著對少安開玩笑。
“就是一頭死牛,我也不換你那三個活寶……怎?有什麼事要給我說?”少安問金俊
武。
“你不知道?”俊武看著他問。
“什麼事?”少安確實什麼也不知道。
“罐子村你姐夫讓公社拉到咱們村,正在你家後面的工地上勞教著哩。昨天晚上,還拉
在學校院子裡批判了一通!”“為什麼事?”少安腦子裡“嗡”一聲。
“聽說是販了幾包老鼠藥……”
俊武不好意思看少安的臉。他擔起糞擔說:“你快回家去看看!聽說你姐引著兩個娃娃
也到你家裡來了……”少安臉上顯出不在乎的樣子,對俊武說:“你忙你的去。我把牛送到
飼養室再說。這是個屁事!多不了白受幾天苦,還能定成個反革命?”
金俊武點點頭,擔著糞走了。
少安匆匆地把牛吆到飼養室,給飼養員田萬江把藥交待下,就折轉身向家裡趕去。
孫少安不願意在金俊武面前表示任何慌亂,叫這個強人笑話他。但他現在內心中充滿了
焦躁和不安。對於象他們這樣各方面都很脆弱的家庭來說,一件小事就可能導致災難性的混
亂,甚至使一切陷於癱瘓。而眼前發生的又並不是一件小事。姐夫不僅使一家人蒙受恥辱,
而且罐子村他家的生活越爛包,他這裡的家庭也就要爛包的更快些——因為他和父親絕對不
可能丟開姐姐和兩個孩子不管。他更知道,家裡出了這樣的大事,一家人都指靠他來解決。
他不僅要解決事情本身,還同時要安穩一家人的情緒……他現在一路往家裡走,腦子裡已經
開始飛快地判斷各種情況。是的,這是公社出面搞的事;如果是本村,他就會立即去在各種
人際關係中穿插,先找俊山叔,再找金俊武,然後找二爸,最後找田福堂……當然,還有許
多人。而且他還不會都直接出面,各種交錯制約的力量,就可能使問題得到解決。在雙水村
這個天地裡,他還是有些能耐的。可姐夫是罐子村的,而這事又是公社搞的,和雙水村沒一
點關係。他現在的能力看來無法解決這事。
怎麼辦?他上自家院子的土坡時,腦子裡還象亂麻一般沒有頭緒。只有一點已經清透
了:要解決這事,非要透過石圪節公社不可。但公社裡除過文書劉根民是他小學同學,能說
上話外,其他領導儘管都認得他,但沒有什麼更多的交情……
到了院子的時候,他把所有這些思緒暫時斬斷。因為他首先要應付家裡人的情緒。
他在家門口站了一下,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儘量輕鬆一些地推開了門。
他媽,他姐,他妹,他奶,老少四個女人一見他回家來,都又驚又喜,高興得咧開嘴笑
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