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窯裡。住在學校
教室的民工,第二天早上得把自己的鋪蓋捲起來,集中到邊上一孔放體育器材的窯洞裡,好
讓學生們白天上課。晚上民工們把課桌一拼,就成了床。
這些天來,學校還專門騰出來一孔窯洞,讓各村拉來“勞教”的人住。今天這窯洞又多
了一名新成員:王滿銀。
現在,這些人已經收工回來,被集中在這孔窯洞裡。一個扛槍的民兵在門口照看著。等
一會開飯的時候,這個人才能把這些人引到民工大灶上去……孫少平扛著鋪蓋,提著那罐
飯,從田家圪嶗的公路上下來,小心地踩著列石,過了東拉河,穿過廟坪,從哭咽河的小橋
上走過來,徑直向小學校的院子走去。這地方他太熟悉了,因為他曾在這裡上過整整五年
學。
他進了學校院子,那個扛槍的人就迎面過來了,不知為什麼還笑嘻嘻的。少平在月光下
細看了一下,才發現這人是他初中時一位同學的哥哥。那同學是下山村的,後來沒上高中。
在初中時,有一年他們“學農”到下山村,就住在他們家裡,和一家人很熟悉了。
同學他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正發愁你姐夫今晚上沒鋪蓋哩!”
少平沒心思在這地方多逗留。他對同學他哥說:“能不能叫我姐夫出來一下?讓我把這
些東西交待給他。”“這怎不能?又沒犯死罪!”同學他哥提著槍到門口喊了一聲:“王滿
銀出來一下!”
滿銀蔫頭耷腦走出門坎後,驚訝地看見是他的小舅子,便把羅著的腰直了一下,臉上倒
顯出了幾分羞愧的顏色。少平把鋪蓋卷和飯罐放在地上,對姐夫說:“這鋪蓋裡有些糧食,
罷了你交到大灶上……”
王滿銀先顧不得什麼,急忙在飯罐上面的碗裡抓了一個黑饃,狠狠咬了一口,幾乎沒嚼
就往下吞嚥,噎得他脖子一展。
等嚥下這口飯後,才問少平:“不知你姐和貓蛋狗蛋……”
“他們都在我們家裡。”少平厭惡地看著他。
“那就好……回去給你姐說,我什麼都好著哩!叫她不要急……”他扭頭看了看已經離
遠了點的扛槍後生,又悄悄對少平說:“給你姐說,還有剩下的幾十包老鼠藥,在家裡的箱
蓋上放著,叫你姐藏好,不敢叫娃娃不知道給吃了,叫她把……”
少平已經氣憤地擰轉身走了。他真想在這個不爭氣的姐夫臉上給一記耳光!
他下了學校的小土坡,沿著哭咽河向金家灣的村舍那裡走去。他不回家了,準備直接到
金波家去住宿。家裡沒地方住,每星期六回來,他都在金波家過夜。那裡溫暖而潔淨,金波
的母親和妹妹,都把他象自家人一樣看待。只有在這裡,才能在他沉重的生活中度過最舒適
的一個瞬間。
當少平走到哭咽河小橋附近的時候,看見從對面廟坪棗林中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