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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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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明堂沒想到的是,他攛掇小少爺拿硯臺砸人,原本只是一句戲言,然而無心插柳柳成蔭,倒逼出一個小少爺深藏在重重樟腦丸味衣裳下僅剩的血性來。

若不是這一下,可能他也不知道原來自己這具單薄的少爺身子裡,居然還蘊藏有血性這種東西。或許也不能稱之為血性,因為他想得比憤怒反抗一類的本能反應更為深遠。在老五抓起端硯的那一瞬間,腦子分外清晰冷靜,明白若砸頭憑他的力道不容易見血,這是其一,其二見了血萬一對方訛上自己,或自己以後要背一個小小年紀把表兄砸成傻子的惡名,這很划不來。

於是他故意得朝表兄鼻樑上砸,鼻子容易出血,一出血整張臉都鮮血淋漓,他表兄正是慕少艾的年紀,把他鼻樑砸斷了,雖不至於毀容,但至少有小半年他要頂著歪鼻樑,搞不好還要落下一個與此相關的諢名遭人嗤笑。

那一刻老五在心裡懷疑自己大概早就盼著這一刻,不然何以在動手瞬間竟然安排周詳?

他連回家後會被祖父父親怎麼責罰都料到了,打一頓,關起來三個月,再大病一場,無外如此。他鬧這麼一出,卻至少能帶出來公館裡的小少爺長期在私塾受欺負的事實。

他祖父他爹都是面子大過天的人,再怎麼喜歡抽福壽膏納姨太太也沒越過嫡親血脈的道理,他親媽也許還能幡然悔悟,意識到自己忽略這個兒子太久。

然而後面的事態發展,卻有點超出了小少爺有限的想象。

他料到祖父父親的態度,卻沒料準親媽的態度,他媽壓根不悔悟對兒子忽略太久,卻藉著兒子被人欺負的由頭,將積了半輩子的怨氣爆發了出來。

她好歹是明媒正娶的太太,孃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混到兒子上自己家的私塾都能叫人欺負的地步,她驀地解讀出這背後的真相,分明是一干親戚們從大人到小崽子們,沒人將她這位太太當回事。

既然大家都不給她臉,那就索性都撕破臉了吧。

太太親自帶著丫頭老媽子衝進私塾,當著教書先生的面把東西砸了個稀爛。教書先生哪裡見過這種陣勢,想拍案而起,又怕老媽子粗壯的臂膀掄到自己臉上,那才真是斯文掃地。他不屑也不敢跟太太對罵,只好嘟嘟囔囔什麼“有辱斯文”或“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話還沒說完,太太已然指著他鼻子啐道:“你個老東西,別同我擺什麼先生的譜。真以為你拿本書就清貴啊?搞清楚,你是我家請來的,拿的是我家的銀錢,你的僱主是太太我!豈有此理,見我兒子被欺負不但不主持公道,還反過來打他罰他,我僱個妹仔還曉得喊他一聲少爺,你呢?枉讀聖賢書,連個鄉下丫頭都不如!”

教書先生氣得差點癱倒,太太卻不管,當場揪著打他兒子的小崽子一個個打耳光,完了讓他們滾回各家去。有親戚氣不過帶孩子找上門要說法,她先發制人要拖人找族人開宗祠評評理,嚎天嚎地沒見半點眼淚,倒是把事情去頭去尾宣揚了出去,不用多久人們都知道這些親戚縱子行兇,人家太太好心好意留他們進私塾讀書,倒養出一個個白眼狼。

事情到這地步,已經說不明白實際情況到底怎樣了,比如那個私塾並非太太一家獨立承辦,比如親戚們送孩子來這原本就是私塾的辦學初衷,壓根沒欠太太什麼的人情。

這世道便是這麼奇怪,太太前半生剋制著自己賢良淑德,倒賢良淑德出一個又一個姨太太,她吵也吵過,哭也哭過,非但沒一點用,還將原本就沒多少的夫妻情分消磨得所剩無幾。老爺繼續風流,連陪房丫頭都想沾染。她這樣的婚姻沒人同情,倒惹來不少八竿子打不著的女性親戚們看熱鬧。那些三姑六婆往往帶著憐憫和幸災樂禍,名曰寬慰,實質只是,來來回回都是什麼“忍忍就好了”、“哪個男人不花心”、“你是有身份的何必計較”之類車軲轆話。她憋得快瘋也沒人在意,還得強打精神應對幾房狐狸精作妖。現下好了,放足一樣放開了天性,把自己逼成一個潑婦反倒說話有人聽了,誰沒掂量清楚自己身份就跑來唧唧歪歪的,都叫她啐了回去,兩三回後再也沒人敢來她跟前自討沒趣。加之社會上新學興起,舊學地位漸不如前,她對教書先生無理這事也被輕輕揭過。她的丈夫,那位好幾年沒進她房裡沒說一句貼心話的老爺,這回居然期期艾艾地摸進來,面露愧色,試探著遞出來一個折中的辦法:“你瞎胡鬧也得有個度,別耽誤了孩子讀書。我瞧那什麼,洋人辦的英文書院就挺好,親朋戚友中也有送孩子過去的,不然把阿良也送那去?”

太太其實不在意兒子讀什麼新學舊學,難道他們這樣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