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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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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搞成這樣,怎麼收拾都是殘局。

可再是殘局也得想法子收拾,和順幫的老大氣得全身肥肉都發顫,左右難辦,他撓了撓頭,又找回易明堂這。

來的那一天,老大在易明堂客居的套間裡等足了整整一上午。他翹著二郎腿一聲不吭,不點菸不喝茶,也不笑,不逗下人們講往日那些沒意思的笑話,罕見地沉默寡言。

易明堂睡得晚起得晚,那天他起身摸懷錶一看,已是十一點鐘。

伺候易明堂的小廝好容易等到他起身了,聽見動靜便進房間去幫忙,一邊展開衣裳讓他套上,一邊著急道:“易先生,您快些,老大等了您好久呢,從八點鐘就來了。”

易明堂略微一頓,隨即裝沒聽見,他不急不緩扣好長衫釦子,又仔仔細細梳了頭,對著玻璃鏡端詳了好一會,似乎想剃鬚,又像只是單純端詳自己臉上那條疤。小廝急得要哭,他才施施然抖抖長衫下襬,總算捨得從臥房裡出來。

一出來果然看見坐在飯桌旁的老大,看見了也視而不見,彼此都心知肚明所為何事,勉強說客套話反而索然無味。

易明堂照舊讓小子去端水,水端來了,銅器街上新打的銅盆,鋥亮光潔,水盛在裡面明晃晃宛若有了金屬的質感。易明堂把手浸了進去,水溫合適,舒緩得毛孔都跟著一點點綻放開來。

雪白的香皂小巧玲瓏,芬芳撲鼻,放在荷葉狀的碧色玻璃小碗裡精緻得像塊西式糕點,再配上小廝殷勤的笑臉,彷彿這塊香皂不是香皂,而是從老大心上剜下來的真情實意。

這是老大的一貫做派,但凡有求於人,或想要誰心甘情願替他做點什麼事,他都會先從一些細微末節處做文章,什麼法蘭西的香水,英格拉的羊毛毯子,或者先施公司新入的這種小香皂,東西不貴,情誼卻中被放大到無限,無論對手下弟兄還是對相好的女人,他的方法大同小異,多少年來換湯不換藥,款款深情中其實藏著漫不經心,他也不管別人受不受用,反正他做了,你受了,那這情意就等於領了。

易明堂偏不領這個情,他當沒看見那塊香皂,如常仔細地洗過臉,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再抖了抖一夜長衫下襬,抬腳就往飯桌邊上走。

飯桌上已擺滿早點,全是各式從茶樓那現買回來熱騰騰的點心,一個個用精巧的竹編小籠裝著,每碟不超過三四塊,花樣從南到北,葷素兼備,中西結合,不曉得的人會以為大三元和陶陶居的主廚們聚到一張飯桌上鬥個長短高低。

老大見易明堂坐下,登時笑了,拿起筷子便殷切地想幫他夾點心,易明堂側過碗避開,自己舀了白粥就鹹菜喝起來。老大的筷子夾著個叉燒包停在半空也不尷尬,自然而然拐了個彎,順入自己張著的嘴裡。兩人這才楚河漢界地吃起了早餐。

待易明堂一碗粥見底,眼見早餐用得差不多了老大才開口,他猶豫了再猶豫,吞吞吐吐道:“老易啊,老賀他,他七日後出殯。”

“嗯。”

“我讓人把小舅子好好送了回去,請了德國大夫上門,又備了厚禮賠上三車好話,冤家宜解不宜結。”

“嗯。”

“可冤家宜解不宜結這話,我現如今說了不算。“老大偷偷瞥了眼易明堂,斟酌著道,”老賀他爹,就是我見了都得叫聲賀爺那位,他老人家昨日求到我面前,說一世人都在為和順幫出生入死,沒功勞也有苦勞,從來沒為自己求過一件事,現在他求我,求我不能讓他兒子白死。”

易明堂不動聲色放下筷子,淡淡道:“江湖上每天死那麼多人,哪個不是白死?死都死了還計較什麼?多餘。”

“是多餘,“老大虛心受教,點頭道,”我也是這樣勸,我講賀爺啊,老老實實,你兒子過身我也不好受,可這件事怨不了第二個,誰讓他好死不死去動一個不相干的文弱書生?不動親眷,不碰婦孺,多少年來咱們都這麼做的對吧,要是隨便就能亂規矩,那我們個個都有親朋戚友,個個都睡不安樂啦。有個詞語叫什麼來著,人人,人人……“

他苦思冥想,模樣滑稽,易明堂一不小心接嘴道:”人人自危。“

”對啊!可不就是人人自危!“老大興高采烈地一拍大腿,”哎呀,人讀過書就是不同,不像我,字都認不了幾個,一輩子做事只識拿條命去拼。“

易明堂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別開臉,卻已經阻擋不了老大一個人滔滔不絕:”我跟賀爺好話說盡,可他老人家越聽越傷心,後面竟然老淚縱橫,你也知道我這份人,最心軟又念舊,當初我能坐穩這個位還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