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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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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仔明一直等到中午,才看到易明堂從裡頭出來。他照常一身天青色長衫,頭戴氈帽,身後跟了個少年郎,單薄得緊,把和順幫幫眾那一身威風凜凜的黑褂黑褲穿得像偷大人衣服一樣鬆鬆垮垮,正是那個替他傳話叫他滾的小廝。

蛇仔明一下站起來,揣著手小心跟上去,討好地,一疊連聲地叫:“易先生,您出門啊,易先生,您還記得我嗎,是我,

我叫方耀明,大家都叫我蛇仔明,上回我跟您做事,您還記得不,十八甫路,您當時教過我,真是受益匪淺,受益匪淺哪易先生,您能不能聽我說兩句話,就兩句……”

易明堂目不斜視,一把揮開他,跟甩條煩人的狗似的。他力氣大,蛇仔明險些被掀翻,踉踉蹌蹌直起身時,易明堂已帶著小弟走開。那少年邊走邊回頭看蛇仔明,易明堂伸手毫不客氣拍了一下他的頭,一陣風吹來,他們的對話隱約傳來。

易明堂道:“看路。”

少年郎帶著怯意問他:“易先生,那人還跟著我們,要不要我去叫他別跟了?”

”你叫就有人聽?“易明堂淡淡地道,”這條路又不是我開,誰愛走就走,與我何干。“

少年郎為難地道:“可是他一早就來,已等您等了好久。”

“都說了與我何干,”易明堂聲音中帶著不耐,”小子,老大讓你來服侍我,我也沒其他要求,就這四個字給我記牢咯,遇事多念兩遍,少沾很多麻煩,懂嗎,走快點。”

少年顯然嚇到了,慌慌張張地道:“哦,哦好的,對不住啊易先生。”

他們漸行漸遠,蛇仔明有些洩氣,擼了把臉,還是認命地跟了上去。

不然怎麼辦,他想,能走的路不多,眼前這一條趟進去還不知道是福是禍,然而對一無所有的年輕人來說,除了閉著眼往前走,似乎也沒更多其他的選擇。

跟得久了,他發現易明堂頗為奇怪,大中午原以為是出來找東西吃,然而易明堂卻並不往酒樓食肆走,反而七拐八拐,來到西城一片街市上。街市人來人往,賣吃的攤檔連排擋都不算,往往不過一個挑子幾張板凳,連桌子都沒有,倒是人聲鼎沸,熱氣騰騰。往來的食客大多是附近做苦力或工廠裡頭的工人,花兩個銅子買份東西,斯文的拿報紙一裹,一路走一路吃,報紙上的油墨都印到包子皮上也照吃無誤。也有那些蹲在路邊騎樓屋簷下的,捧著碗麵哚得滿頭大汗,吃完筷子連碗往地面上一丟走人,自有食檔的小夥計們準確無誤地尋回去洗。

這裡是蛇仔明熟悉的地方,是他負責收數的幾條街之一,不記得有多少時日他就是這樣無所事事從街頭走到巷尾,跟香油鋪老闆娘調笑兩句,與相熟的菜販子互打招呼,給巡警遞煙稱兄道弟,威嚇敢欠平安錢不給的小商小販,有時候遇上爭吵鬥毆,他甚至還要充當調解人。

一路走來已有不少熟人叫他,蛇仔明心不在焉地應著,錯眼不覺,易先生帶著那個小崽子已不見蹤影。蛇仔明急了起來,一通亂找,忽而在一個賣粥的攤檔那瞥見易明堂。

他坐在簡陋的小桌前,長衫撣得筆直,彷彿眼前不是吃一碗平淡無奇的粥水,而是赴一次正兒八經的宴飲,不僅腰板挺立,臉上不苟言笑,傷疤明顯,然而只要他一抬眼,目光冷冽之中總是或多或少帶著嘲諷之意,彷彿世上種種不過一場滑稽戲,你方唱罷我登場,卻將他鄉作故鄉。

這原是一個靠近易先生的好機會,然而蛇仔明卻臨陣退縮,他從小對人的情緒感覺敏銳,隱約覺得此時的易先生只想獨處,連坐在他身旁的小跟班都想一腳踹開,他之所以不踹,大概因為那孩子太瘦,踢他沒什麼意思,蛇仔明要是傻不拉幾地湊上去,正好給易先生練腳。

蛇仔明只得蹲在不遠處,順手買了個大餅啃著,一邊啃一邊觀察易先生,越瞧越覺得他坐的地方分外眼熟,忍不住心頭一跳,抬頭對賣大餅的阿叔問:“喂,那個檔口,是不是以前鄉下佬賣魚腸粥的?”

“是啊,阿明仔你忘了,上次你不就是在那被人打崩頭?”

蛇仔明詫異:“鄉下佬呢?”

賣大餅的中年男人在這條街上已開檔十幾年,幾乎算看著蛇仔明長大,小時候蛇仔明被後媽苛待餓飯時還曾勻過兩個餅給他,這點小恩惠讓兩人從此相處甚歡,彼此間說話也沒什麼避忌,此時一聽他問便笑罵道:”你還問,那個鄉下佬怕死你秋後算賬,一早就跑路了,聽人說又回了鄉下。要我說你也真是,世道艱難,人家也是辛苦撐個粥檔而已,何苦搞到他生意做不下去?“

蛇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