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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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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易明堂小時候最喜歡的叔伯長輩中,金叔肯定算其中之一。

原因很簡單,他每次見易明堂都出手闊綽,紅包一拆開裡頭至少是五十一百港元,要知道省港兩地往來密切,連英吉利政府都承認的港紙,在人們心裡比朝令夕改的政府發行那些股票紙券靠得住,又比銀元方便攜帶,因此那兩張薄薄的“紅底”滙豐百元鈔,在那個年月已足夠撐起一箇中等人家的門庭。

等到易明堂小少年時考入書院唸書,金叔就不給他包紅包了,直接送表,那是一個精緻到華美的懷錶,純金刻花外殼,細碎的小鑽石鑲嵌表面,外加一條粗細得當的金錶鏈,瑞士江詩丹頓金錶,省城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少爺都不一定能有一個。

可惜金叔送的錢也好東西也好都太扎眼,每回在易明堂手裡還沒來得捂熱就會被他父親收走,易家門風清正,子弟忌諱奢靡成性,他連抗議都不敢說一句,生怕捱揍。

有天晚上,大熱天一家人在庭院乘涼,父親心情頗好,還指點他觀星,還給他講古,易明堂於是趁著氣氛大膽問:“爹,金叔怎麼那麼有錢?”

“有錢?”父親冷哼一聲:“年年清明去拜山,到處都有人燒紙銀了,我問你,那是錢嗎?”

“那怎麼一樣,金叔給我的都是真金白銀。”

“你懂個屁,”父親一巴掌拍他腦袋上,又怕拍重了委屈兒子,於是隨便摸兩下補償回去,耐著性子教,“記住啊仔,雙腳踩在正路上,雙手賺清清白白的錢,那才是真金白銀。不要看你金叔日進斗金又像善財童子,他的錢就跟紙銀一樣,遲早火一燒什麼都沒有,可惜了,他是有真本事的……”

那晚上還說了什麼易明堂已經不記得,只記得被他父親一語成讖,沒過多久,父親深夜突然點亮武館大堂的燈,沒一會帶著人抄傢伙披星戴月出了門,一直天亮才回家,帶回血人一樣的金叔。

他渾身是傷,一雙手更是血肉模糊,哭得淒厲無助,像曠野裡滿身冤屈卻無能為力的魂。

小易明堂以為他是疼的,然而等聽清楚了才發現他不是在哭自己,而是一直叫著一個人的名字,“阿博,阿博啊,是大哥害了你,是大哥連累到你死無全屍,大哥該死,該死啊……”

他哭得實在太難聽,易明堂父親一巴掌打過去,緊跟著破口大罵:“你是該死,金旭來,你到今天才知道你該死?早叫了你不要做那種喪德敗興的衰事,你不但不聽,還拉你弟入夥,阿博本來好好在英文書院唸書,大把前程,現在搞成這樣你有什麼臉號喪?閉嘴!有這閒工夫不如想想怎麼保全你鄉下一家老小吧!”

這句話成功令金叔安靜了下來。

直到那天易明堂才知道,原來這位出手闊綽又下場悽慘的金叔叫金旭來,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能出神入化,偽造香港滙豐銀行港紙的“鬼手金”。

傳說他原本不過是南海一個窮秀才家的兒子,老爸考了一輩子科考屢試不第,家貧屋弊還身染重疾,後來病榻上聽聞全國各省鄉試一概取締的訊息時,一口血噴出來死不瞑目。他死了倒好了,可惜苦了一家老小,金叔身為長子沒辦法只能入鋪給人做夥計幫補家裡。然而他卻是有才的人,看著隔壁仿古畫文人雅士進進出出就動了心,私下偷偷學畫,居然讓他臨摹得似模似樣。隔壁的掌櫃是個惜才之人,將他引薦給當地知名畫師,金叔殷勤伺候了人家半年,終於讓他鬆口收徒,這一下連店鋪都辭了,專心做仿古畫,到十七八時已能仿到十之七八。他師傅應邀上省城修畫,便將他也帶了上來,省城玩得起古玩書畫多是權貴商賈,也就是在那,他頭一回見到證券股票,青紅港紙。

古畫臨摹仿造費時費力,且文人畫最講氣韻天成,一筆一劃不是像就行了,畫得再逼真,筆尖墨下藏著的匠氣也騙不了行家裡手。金叔虧就虧在讀書少,在古畫仿製上能做的有限,然而畫證券股票一類卻牛刀小試,他一開始倒沒想造假,只是為了好玩,周圍的人也本著取樂的心態多誇獎為主,有人多嘴講了一句“股票大張花樣又不雜,畫得出來不出奇,有本事你畫港紙啊。”

聽者有心,金叔從仿十元“青蟹”開始,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膽子大了自然要更進一步畫百元“紅底”大鈔,然而每張大鈔上必有滙豐總經理簽名,這個英文名不懂英文的人不好仿造,他便將腦筋動到在省城英文書院讀書的堂弟金旭博身上。阿博正是好勝的年紀,英文又好,沒幾下就將這七拐八拐的洋人簽名描摹得惟妙惟肖。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沒多久便日進斗金,最多時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