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賣身契到底是被送出去了,只是還未去官府銷籍,江籬暫且還留在驛館。
第二天,絲竹就去找江籬,江籬自然沒拒絕她的加入,但她自覺醫術平平,沒答應收徒的事。
自那之後,絲竹多在江籬那兒學習幫忙,韞月也去瞧了幾次,看她學的認真,乾的熱火朝天,別說韞月,就是絲雨也眼熱,非要擠進去一起做事。
只不過絲雨不如絲竹沉得住氣,待了兩天就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公主,我好像什麼也做不好。”絲雨蔫搭搭地說。
學醫這種費腦子的事也就算了,就是伺候公主,從前不如絲竹心細,如今更比不上宮裡來的幾位。
留在公主身邊,遲早連灑掃丫頭都比不過,但待在宮外,她又能做什麼呢?
好羨慕絲竹,那麼容易就找到出路。
“怎麼會呢,你才試了一條路走不通而已,三百六十行,你還剩下三百五十九條路沒走呢。”韞月安慰道。
她這樣安慰絲雨,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
那天見絲竹猶如江湖傳奇裡的俠客般忽然打通任督二脈,找到自己的路,韞月羨慕之餘,也開始思考自己的一生。
她生來天潢貴胄,許多普通人窮其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她一出生就全都擁有。
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都精通,甚至為了不和親,她還能上書父王,為強兵富國獻策。
看起來,真是光芒熠熠的一生。
但她畢竟只是公主,她既不能入朝為官,也不能上陣殺敵。
況且就算給她這個機會,她上無安邦定國經韜緯略之才,下不懂明察斷案治理水患,哪怕當個小兵卒,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刀都拿不起來,談何殺敵。
身為公主,她的使命,她的宿命,是和親。
她對梁國,對梁國百姓做的最有用的事,也只是和親。
然後呢?
往後餘生呢?
就看看書,種種花嗎?
若沒有遇上江籬,沒有遇上絲竹的開竅,她也就這麼過了。
可偏偏她遇上了,再要渾渾噩噩,何其荒廢。
然而正因為她什麼都不缺,她亦沒有特別喜愛的事,也沒有特別執著的事。
就連當初母妃重病,她也去看了醫書。但就像絲雨一樣,畢竟不是那塊料子,再怎麼雕琢,也變不成美玉。
她亦和絲雨一樣,想了幾日沒想出來自己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便暫且擱置一旁。
畢竟她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宋亦潯徹底拜倒在她裙下,對她言聽計從,保住自己的命,也保住父王弟弟的命。
母妃曾教過她如何才能讓將來的駙馬對她千依百順,死心塌地。
她在宋亦潯身上略試幾計,小有成效。
但還有最重要的一計,讓他付出。
只要宋亦潯對她付出的越多,他就越捨不得放棄對她的付出。
可問題在於,宋亦潯是雄主,也是暴君,他所付出的一切,不論是財富,地位,哪怕是權利,甚至一個諸侯國,只要他願意,揮揮手就能收回。
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是他給出去,就無法收回的呢?
·
越臨近婚期,也越來越多的瑣事需要韞月這個準新娘做決定,鴻臚寺的課也沒減少,韞月這麼忙,就沒想著再出去閒逛。
這日準備就寢時,宋亦潯派來的四大宮女之首的墨玉進來說,宋亦潯明晚過來。
韞月呆了下。
墨玉等在宮廷許久,對宋亦潯殘暴不仁的印象更深刻,素日裡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怕稍有不慎就死無全屍。
而墨玉又是幾個宮女裡最穩重的一個,素日裡除了恭肅和偶爾需要的微笑,就沒有過別的表情。
她們又是在驛站裡開始服侍韞月的,並不像絲竹她們那樣,已經知道宋亦潯偷偷去看過韞月,更不知那日韞月的閒逛,還有宋亦潯作陪。
所以,讓她給公主傳話,不該在婚禮前跟準王后見面的大王要在夜裡無聲無息地過來見公主,墨玉的內心是崩潰的。
你自己都知道這於禮不合為什麼還要來啊!
天下人都覺得宋人野蠻人也,為什麼還要讓公主也覺得宋國人真的很無禮啊!
可是,她只是區區婢女,她絕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滿。她只能惶惶不安地給公主傳話,果然看到公主茫然呆滯的模樣——真是好丟宋國的臉啊。
唯一值得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