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鶯初走前悄聲說話。“我和鍾十二脾性不投。我說往東,他偏往西。我們見面好話都說不上三句就要吵嘴。如果中間沒有你調和著,我和他早不見面了。”“但是十二孃,你不同。你溫和沉靜,我看十二郎和你慣常能說到一處去,他不肯聽我講話,倒是能聽你的。你剛才又稱讚十二郎為人重情義——”不等她說完,阮朝汐隨手撿起筆山上的一支細筆,往荀鶯初額頭上不輕不重敲了一記,起身開門。“都快四更天了。趁天黑著,趕緊回屋歇著去。”耳房方向的門簾細微地顫動。白蟬在隔壁悄無聲息地睡下了。阮朝汐心想,她們在窗邊耳語,耳房那裡能聽到多少。白蟬和她親厚,但荀玄微是她的主上,她會不會原封不動地回稟上去。燈吹滅了。阮朝汐躺在黑暗裡,對面牆上掛著的琴影若隱若現。鍾少白、鶯初和她三個一起長大。每年酷暑時節,必定要過來山間涼爽的雲間塢過兩三個月,彼此算是知根知底。十二郎的性格確實不夠好。衝動易怒,做事欠缺思慮。靜不下心來讀書,以至於才華平平,和年歲出身都差不多的荀九郎在一處被鄉郡裡清議,一個被捧到了天上,一個被踩到了地下。但人就是這樣,天下完美無缺之人有幾個。活生生的血肉之軀,誰不是七情六慾,喜怒愛憎俱全。衝動易怒,年少熱血。做事欠缺思慮,千里一諾送行。阮朝汐看人,確實不怎麼看文采卓然,看的是人品。她自己重情義,看人的人品裡也極重情義。阮朝汐在漆黑的深夜裡,睜眼盯著白牆,想事,想人,想荀鶯初半夜石破天驚的那句“他倒是樁樁件件符合”。人和人當真不同。七娘那麼清淺直率的性子,居然想找個類似荀玄微性情、年長五六歲,體貼包容的夫君。她難道就沒想過,被人一眼窺破內心,當做小孩兒無理取鬧,不和她計較,才會對她體貼包容。阮朝汐自己多思而敏銳,極不喜歡被人窺心,但荀玄微偏喜歡旁敲側擊地詢問她心裡想什麼。有時嘴裡不慎露出幾句,就被揣摩去了當時的所思所想,那感覺彷彿小獸被迫攤開柔軟肚皮,在日光下露出隱藏不想見人之處,滋味實在不好受。衾被矇頭的黑暗裡,阮朝汐心裡默默地想著。如果有個心思清淺直率的夫君,她一眼就能看出他生氣什麼,高興什麼,少了許多揣摩煩心,雙方直來直往,應該能琴瑟和鳴吧……抿緊的唇角不知不覺展開幾分。阮朝汐把衾被蓋在頭上,在黑暗裡閉目睡去。———天光大亮時分。窗外傳來了喜鵲鳴叫。臥榻裡酣睡的少女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似乎有人碎步過來探查,又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出去。書房裡傳來模模糊糊的低聲議論,“……還在睡著……”“……七娘那邊也未起身……”“…………”⊿本作者香草芋圓提醒您最全的《月明朝汐》盡在[],域名[(.)]⊿?⊿+?+?⊿()?()
阮朝汐睏倦得睜不開眼。()?()
窸窸窣窣的動靜,是白蟬和銀竹打掃書房的細微聲響。她們兩個說得,白蟬聽著。()?()
模模糊糊的議論聲還在繼續。()?()
“……未相中陳家也就罷了,潁川陳氏門第原本就差一等……鍾氏和荀氏門第相當,鍾氏的相看宴,郎君怎麼也……”“……郎君要尋的娘子,豈是你我所能置喙的……”“……鍾氏四娘我見過,實話說,性情太驕縱了些,或許因為這個緣故……”“……聽昨日跟著七娘過,大夫人要往袞州那邊的大族尋了……”“……那裡頭這位怎麼辦……”阮朝汐在紫綾臥榻裡睜開了眼。“……噓。莫吵醒了裡頭這位……說起來是郎君看顧著長大的,這份從小到大的情誼世間難尋……除了分支出身差了些,其他處處都好……”“……偏這出身貴賤,爺孃是誰,都是天生註定,差一等就是差一等,再也改不了的……”“……裡頭這位畢竟是阮家小娘子,再差能差到哪裡去……想想小院裡被扛出去的那兩個……”“……唉……”私下的交談悄悄地終止了,室內重新恢復了寂靜。阮朝汐睜著眼,聽著耳邊重新響起的細微擦洗聲。————“霍大兄!”阮朝汐匆匆洗漱
完畢,一路小跑下了長廊,攔住正穿過庭院的霍清川。“我有事想……想問霍大兄。”她喘著氣說,“這邊不方便說話,沿著長廊一邊走一邊說。”霍清川的視線轉去旁邊。他奉命接連做了幾件事,如今心懷愧疚,不敢直視她,放緩腳步跟隨在身後。“十二孃請問。”“看這個。”阮朝汐找了處僻靜地,直接拉開卷軸,展示出塗黑的一頁。霍清川身為編纂之人,一看前後位置就明白被塗黑的是哪位生平,吃驚地立定,瞠目片刻,一跺腳。“這……你怎的把這頁給塗了!”從他的表情動作,阮朝汐已經得到一半的答案。現在嘴裡要問的就是另一半了。“我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