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在峭壁高崖處呢?任由她攀登高處,滿地荊棘劃破她手足,狂風驟雨將她吹落懸崖。大和尚說的倒輕鬆,如果是你自己的親眷在你眼前,你能眼看著她逐苦?”“讓她逐苦。披荊斬棘,攀登高崖,她得了她追逐之甘露,苦亦甘甜。”“倘若墜了懸崖呢。”荀玄微冷冷道,“大和尚無慾無求,荀某卻眼見不得。”“荀施主想不通便出去想罷。莫要再佔了面壁洞穴,貧僧想成佛。”片刻的靜寂之後,山洞裡傳出腳步聲。荀玄微的身影出現在石崖邊。山崖大風颳起他身上鴉青色廣袖,他的目光尖銳如刀鋒。不經意的一低頭,正對上艱難走上石階的阮荻。阮荻抬頭乍見好友的面容身形,驟然大吃一驚,腳步停下了。“這才過了多久,你、怎麼如此的形容憔悴,消瘦如竹!我幾乎認不出你了,哎!”阮荻懊惱地頓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就不該把十二孃託付給你!”荀玄微正在年輕力強的盛年,微胸腹部的刀傷表面已經收口,但內裡創口未痊癒,走動間還是疼痛難忍。他按著傷處,慢慢往山下走。燕斬辰急忙過來攙扶。“不。是我把她託付給你。”荀玄微自嘲,“當年把她託付給你時,她不甘不願,對你畏懼提防。想不到如今……她對你依依惜別,倒是對我避之唯恐不及。”阮荻跟著他身側,強忍著不說話。人明顯不對勁,說話更不對勁,他怕言語間刺激了人,轉回身又要去石洞裡面壁,連話都不敢多問一句。短短兩旬時日不見,荀玄微經歷一場刺殺重傷,人消瘦得厲害。人清減了,原本溫雅如皎月的氣質顯出變化。表面的溫煦從容淡去,露出冷漠銳利的內裡,人站在山中,彷彿山頂未化的積雪,現出難以接近的冷冽寒意。阮荻扼腕道,“你最近怎的瘦成這樣。可是養傷期間忌口?如今傷勢好轉,要多多吃肉,再多飲些羊酪,這些都是傷後補身體虧空的滋補物。”荀玄微道,“我只喝茶,不飲酪。”走出幾步,他驀然開口問,“長善,你可飲酪?”“我口味不挑,各種酪漿飲子都吃得……”阮荻感覺莫名其妙,“從簡,你今日怎麼了。竟然關心起如此的小事?怪得很。”荀玄微聽若不聞,繼續追問,“我飲茶。你可飲得?”“飲不得!”阮荻連連擺手。“既苦又澀!我飲不慣。”荀玄微冷冷道,“每日飲茶,苦盡而回甘,口齒留香。如此好物,有何飲不得?”阮荻:“……”阮荻又急又氣,指著高處大罵釋長生,“大和尚如何跟你講的經?把你都講魔怔了!”他拉著荀玄微就要下山,“隨我去吃席!多吃肉食,把身子養起來。我受了荀氏阮氏兩家家主的囑託,先把你從無名山裡尋回,我還要去尋十二孃。”“天涯茫茫,你去何處尋她?”阮荻早琢磨了一路。“她既然存心躲避你,你的車隊往北走,她肯定是往南。我已經叮囑阮氏部曲們急奔豫南,只怕她要渡江南下,避去江左之地。那可就難尋了。”荀玄微篤定道,“她不會往南的。”“那你覺得,她會去何處?”荀玄微不應。頭頂傳來釋長生大和尚的誦經聲。洪亮醇厚的嗓音在山間迴盪,如長鍾嗡鳴。“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人已經生了離別之心,尋回來又能如何。綁縛起來,看守終日?他重生一世,自以為步步為營,運籌帷幄,落到如今這個局面,和前
世又有什麼區別!一陣難以言喻的苦澀湧上心頭。荀玄微立於松林深山中,山風翻卷起身上大袖,他放眼四顧,喃喃自語,“我之甘露,她之砒|霜……當真是我做錯了?”《第三卷·起》深秋野道間,熊家四兄弟在野外跋涉,身後跟了一輛騾子車。為首的少年高大精壯,四人身上穿戴熊皮,腰間挎刀,熊皮坎肩下的衣衫破舊寒酸,一看就是沒財帛又不好惹的獵戶,路過幾處盤踞的流寇地盤,無人動他們。幾人沿著水流山道走,邊走邊修正路線。阮朝汐時不時地攀上附近山頭,站在高處俯瞰地形。幼年的記憶逐漸顯現,曾經無數次爬上高處遠眺,落入眼底的山巒走向、水流形狀,早已烙印在心底,形成刻骨的記憶,和眼前這片大地逐漸對應。“應該就在附近了。”他們繞著官道周圍,在管城附近轉悠了兩三日。某個傍晚,經歷了整日的跋涉,某處荒野山下殘破的小院子,連同小院裡歪斜的沙棗樹,終於出現眼前。鄉野流民自然聚成的小村落,遭受了不知哪處的劫掠,留下滿地瘡痍痕跡。沙棗樹被砍倒了一棵,另一顆的樹皮被整圈剝去,沒能在春日裡發出新枝。小院子裡只剩下一顆枯死的歪脖子樹,光禿禿的枝幹立在乾裂地面上。阮朝汐曾經親手紮成的整圈籬笆,被不知多少人的腳來回踐踏,早就消失無蹤。她用腳尖劃出一道線。“小院子過去,應該是從這裡——圈到這裡。我記得隔壁院子在一年內換了好幾撥人住。”現在都沒人了。屋頂茅草早不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