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起》深秋野道間,熊家四兄弟在野外跋涉,身後跟了一輛騾子車。為首的少年高大精壯,四人身上穿戴熊皮,腰間挎刀,熊皮坎肩下的衣衫破舊寒酸,一看就是沒財帛又不好惹的獵戶,路過幾處盤踞的流寇地盤,無人動他們。幾人沿著水流山道走,邊走邊修正路線。阮朝汐時不時地攀上附近山頭,站在高處俯瞰地形。幼年的記憶逐漸顯現,曾經無數次爬上高處遠眺,落入眼底的山巒走向、水流形狀,早已烙印在心底,形成刻骨的記憶,和眼前這片大地逐漸對應。“應該就在附近了。”他們繞著官道周圍,在管城附近轉悠了兩三日。某個傍晚,經歷了整日的跋涉,某處荒野山下殘破的小院子,連同小院裡歪斜的沙棗樹,終於出現眼前。鄉野流民自然聚成的小村落,遭受了不知哪處的劫掠,留下滿地瘡痍痕跡。沙棗樹被砍倒了一棵,另一顆的樹皮被整圈剝去,沒能在春日裡發出新枝。小院子裡只剩下一顆枯死的歪脖子樹,光禿禿的枝幹立在乾裂地面上。阮朝汐曾經親手紮成的整圈籬笆,被不知多少人的腳來回踐踏,早就消失無蹤。她用腳尖劃出一道線。“小院子過去,應該是從這裡——圈到這裡。我記得隔壁院子在一年內換了好幾撥人住。”現在都沒人了。屋頂茅草早不剩多少,露出光禿禿四面牆。屋裡的織機竟然還殘留了一半,約莫是太大了,拿不走,被人拿刀劈開,取走了最粗壯的幾根木頭。阮朝汐走進簡陋的茅屋裡,蹲在地上,吹去浮灰,懷念地摸了摸織機殘存的幾根細木料。“劈了做木柴吧。”她招呼其他人過來,“先把今晚應付過去。當年阿孃帶我來的時候,屋子和現在差不多。屋頂的茅草和碎瓦料都是我們四處撿回來的。”“有夠破的。”陸適之嘆著氣往地上一蹲,開始生火。“跟我家阿孃不在了之後的屋子差不多破。下雨日子就漏雨,颳風日子就漏風。後來我阿父受不了,把我給賣了……”姜芝踹了他一腳,從囊袋裡取出幹餅子,掰開分給各人。“先將就著吃一點,我們帶了絹帛,過兩日我們去管城裡換些趁手工具,把屋子修一修。”李奕臣遞過食水。他的目光裡帶了隱約擔憂,看了眼阮朝汐。他們幾個也就罷了,她在主院住了五年精舍,飲食用度無不精緻,跟眼前連頭頂房瓦都沒有的破屋子落差太大,他怕她受不了。“還行不行?”李奕臣謹慎地問。“我剛才看了一圈。附近還有幾間無人的空屋,至少頭頂有茅草。我們要不要挪一間住?”阮朝汐咬了口烤餅子,喝了口溪水。“可以修好,不挪。”她斬釘截鐵地說。幾人圍著火堆,你一句我一句商量起怎麼修補屋子,去管城該買些什麼用具,那幾匹絹帛怎麼用,才算花在刀刃上。“官道那邊怎麼了?”姜芝無意間瞥到遠處的火光。天色已經入了夜,荒郊野外的,處處都是一片漆黑,官道方向傳來的亮光在黑夜裡顯得格外扎眼。陸適之起身過去檢視,“嚯,這是哪家車隊路過?好大的陣仗。火把映亮了半邊天。”阮朝汐謹慎,聽到官道異常動靜的瞬間迅速起身,幾下熄滅了灶裡的火。“晚上火光顯眼,能不點火就不點。莫要招惹了惡人來。”與此同時。距離不到十里的官道,緩行車馬如長龍,堵塞了兩邊道路,火把光芒蜿蜒數里。徐幼棠在大車外回稟,“郎君,管城太守出迎。口口聲聲地說謝罪,要把我們車隊迎入管城,說是安排了精舍和城裡的大醫。我們去不去?”車裡沉寂無聲,彷彿他對著空車說話。但車裡又怎會無人呢。車簾掀開一半,分明可以看到郎君倚著隱囊坐在黑暗裡,黑沉沉的眸子望著天幕閃爍星辰。徐幼棠連問了兩聲,無人應答。他謹慎地又問,“郎君遇刺的訊息已經傳遍了豫州。荀氏壁這兩日就會急遣精銳部曲前來護衛。郎君如果無意入管城……車隊原地駐紮在官道邊?還是下了官道,去近處尋一處荒野,就地紮營,等候荀氏部曲接應?”壓抑的沉默裡,他遲疑再問,“還是……不等荀氏壁的部曲,車隊照常出行,去京城?”黑暗的車裡終於傳來了應答。“不入管城。也不入京城。”重傷未愈的人,嗓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冽舒緩,聽來沉而喑啞,“車隊入司州,在豫州和司州交界地帶停下。”“燕斬辰領五百部曲護衛,徐幼棠帶一千五百部曲出去,於司州交界處尋找十二孃蹤跡。等荀氏壁部曲來了,叫他們加入搜尋。”“不管哪處來人,驅趕回去,一律不見。”
———————————新編成的一圈籬笆圍住了小院,乾裂的土壤翻犁過了,沿著籬笆灑下一點紫藤種子,明年雨水好的話,春日裡就能發苗。馬上就要入冬,身上的秋衣都要換厚冬襖,姜芝前兩天咬牙裁下一尺絹帛,昂貴的絹帛送進管城,換了冬天做夾襖夾褲用的厚布料和許多綿絮回來。皮子是現成的,阮朝汐這幾天忙著給各人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