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真的該走了。但她轉不開身。燈下獨坐的郎君雖然年紀輕了些,身形單薄了些,偶爾還咳嗽幾聲。在她眼中卻彷彿化身一座巍峨綿延大山。阮朝汐默默地想。她的父親若還在世……是否也會是這幅巍峨如山的模樣。她的父親,有五成可能是司州阮氏世家子。阿父年輕時,是不是擁有同樣的沉靜性情。遭遇到苦厄不幸時,是不是也會像眼前郎君這樣,擋在阿孃和年幼的她面前,坦然自若地直麵人生苦難。阮朝汐站在門邊,想得出了神。荀玄微察覺了她的凝神打量,目光詫異抬起。視線接觸的瞬間,他像是想起什麼事似的,微微地笑起。是不是餓了?”白蟬得了吩咐,很快端來了一碟小廚房新做好的溫熱餅子。晶瑩剔透的琉璃碟裡,整整齊齊放了四塊髓餅。熱騰騰的香氣瀰漫了整個書案。阮朝汐垂眼打量了片刻,掂起離她最近的一塊髓餅,咬了一口。芳馥濃郁的香味混著肉香湧進了口腔。“好吃。”她只吃了一塊便停住,把琉璃碟往前推了推,“塢主也吃點。”“阿般多吃些。長身體的年紀,莫要餓著了。”荀玄微自己拿了一塊,咬了一口便放下,把琉璃小碟裡剩餘的兩塊推回去,笑問了句,“對了,從前都見你把髓餅帶回屋裡。今晚怎麼捨得吃了?”阮朝汐尖尖的小牙磨著細餅,不吭聲。她不肯答,對面的人也不再追問,把燈盞撥亮幾分,在燈下繼續悠然翻閱起了阮朝汐這幾日練的大字。滿紙都是“日出雪霽,風靜山空”。他翻了兩張大紙,把紙張遞了回來。“筆下寫‘風靜山空’,心頭卻不靜不空。滿紙煩躁壓不住,一筆一劃皆凌亂。這幾日局面緊張,人人自危,原也怪不得你。我只問一句,叫你摹寫阮大郎君的字,你怎麼改成摹寫我的字了?”阮朝汐把紙張開啟,飛快地打量了幾眼,起身去往火盆裡邊,直接丟裡面燒了。“明日繼續摹寫阮大郎君的字。”她咬著髓餅答,“但塢主的字也很好,我想一起學了。”荀玄微失笑搖頭,“你才初學多久?幾種筆跡混在一起學,當心畫虎不成反類犬。”阮朝汐堅持說,“試試。”一塊肉香甘美的髓餅吃得乾乾淨淨,她拿起第二塊髓餅,咬了一小口,接過白蟬遞過的瓷盅,捧著手裡,抿了幾口香甜的酪漿。“我屋裡屯了十六塊髓餅。”她突然沒頭沒尾地說道。</
p>白蟬在角落裡煮茶,聞言動作頓了頓,驚愕地瞄過來一眼。荀玄微倒不顯得驚訝,鎮定地應了聲。“髓餅易存放,可以攜帶做乾糧。阿般屯了許多髓餅,打算過段日子出塢去?”“嗯。原本是準備開春後去司州。”阮朝汐確實在長身體的時候,幾下啃完了第二塊髓餅。“現在不想走了。明早我就把髓餅帶去東苑,給他們分了。”“怎麼想到要去司州?”“阿孃臨去前叮囑的,手指著西北方向,要我回司州。只可惜她病得太重,說不出話就嚥氣了,我也不清楚是要我去尋親,尋阿父那邊的親還是阿母那邊的親,還是要把她葬回司州。或者要我尋回阿父的墳也說不定。”荀玄微思索著,點點頭。“留下是個極好的主意。你須知道,司州是很大的一塊地,並不比豫州小多少。你阿孃沒去司州何處,又不知要你去是何目的,那可真是,大海茫茫,海底撈針了。”阮朝汐咬著第塊髓餅,思考了一會兒,承認,“確實不容易找。”吃完了髓餅,洗淨了手,白蟬端來了兩盞瓷盅,分別放在長案兩側。一個捧著酪漿,一個捧著藥汁,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當真想好了,準備留下了?”荀玄微意態閒適地問,“上次你問幕籬客人的事,我未應答你。不再打算追問下去了?”“想好了。雲間塢很好,塢主也很好。我準備留下了。”阮朝汐抿了口甜滋滋的酪漿,“塢主做事自有道理,那位幕籬客人的事不應答我……或許有我不能知道的緣由吧。以後不問了。”荀玄微噙著淺淡笑意,低頭啜了口苦藥,“不要把我想得太好。”酪漿和藥汁都喝乾淨,兩盞空盅放回案上,阮朝汐正準備起身告辭,荀玄微卻拿起了書案擱著的家書,在燈下慢悠悠地撕開了火漆封口。阮朝汐詫異地看著。“塢主剛才不是說,裡頭的話不好聽。今日倦怠,等過幾日精神好些再拆封……”荀玄微不緊不慢地拆信,“用了些髓餅,不倦怠了。”撕拉一聲輕響,封口挑開。白蟬把室內各處的油燈都點起,室內燈火大亮,荀玄微取出一沓家信,卻又不翻閱,把厚實信紙開啟成扇形,隨意在案上攤開,“阿般試試手氣,隨意挑一張,我與你讀一段。”“……”阮朝汐起身打量。荀氏家主的字跡介於行書和行草之間,怒氣勃發之下書寫而成,比阮大郎君的字還難辨認。她挑揀出一張寫滿遒勁字跡的書箋,手指往中段密密麻麻的字句一指。荀玄微垂眸看了幾眼,失笑。“好手氣,選得好一處字句。”他果然慢悠悠地讀給她聽。“——自汝出任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