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塢這些日子熱鬧得很。潁川荀氏名聲在外,一直陸陸續續地有人投奔雲間塢,但從未像這個冬月,名聲遠揚,攜全族投奔的豫州大小士族絡繹不絕。阮朝汐起先不明白為什麼。這段時間前來拜訪的客人太多,書房早晚不得空閒,她挪去旁邊的耳房練字時,時常聽到書房裡的客人們屢次垂淚嘆息,頻頻在話語間提到“崔十五郎”。崔十五郎活著的時候,只是個見不得光的朝廷欽犯,人人躲避不及,唯恐召來災禍。如今人死了,慘烈死在追捕的平盧王眼前,清河崔氏嫡脈斷絕,倒有越來越多的人懷念起當初‘天下第一高門’的赫赫榮光。雲間塢從不承認收留了京城逃犯崔十五郎。從門樓高處跳下身亡的那人,不惜劃了自己的臉,啞了自己的嗓,摔得粉身碎骨,同樣堅決否認自己是崔十五郎。率領歷陽官兵上山奔襲、卻無功而返的平盧王,連奔襲之事都不承認。但傳言已經不脛而走。遠道投奔而來的所有士族,都異口同聲地感慨著——雲間塢不惜抗命也要收留崔氏遺血的義舉。異口同聲地嘆息著——崔十五郎不願連累荀郎而自盡的義舉。眾人齊聲憤慨不平,平盧王無禮,不敬豫州士族,一言不合便舉刀相向,身為皇族宗室,粗蠻宛如屠夫。這次雲間塢教他鎩羽而歸,下次受害的不知又是哪處。朝廷是元氏皇家的朝廷,但士族才是鄉郡之根基。元氏立國不久,便誅滅了立下從龍功勳的清河崔氏,令天下士族側目,非議之聲不絕。元氏朝廷想要將中原大小州郡納入統轄之下,怎能繞過天下士族門第?天子有德,萬民從之;天子無德,名士不至。京城計程車族官員已經在猛烈彈劾平盧王攻伐塢壁的舊賬。才進了臘月不久,東苑童子們聽楊先生私下裡說,雲間塢管轄的塢民,已經突破一萬八千人,舉族前來投靠依附計程車族門第大增,即將超越阮氏壁的規模,成為豫州盛名僅次於荀氏壁和鍾氏壁的第三大塢壁了。阮朝汐在耳房練字時,時不時地從書房那邊傳來大聲慨嘆:“如今全天下都在流傳荀郎的美名,荀郎避世不出,則天下名士不至。朝廷的徵辟詔書或許已在路上了。荀郎打算應徵闢否?拒徵辟否?”“荀郎不出,當如蒼生何!”[1]荀玄微只是含笑聽著,從不承諾,也不否認。書房裡對坐計程車族郎君們便各自揣著猜度悵惘離去。這些塢壁裡的庶務,畢竟離阮朝汐太遠。她在耳房裡專注練著字,隔壁的對話便從耳邊輕風似的刮過去了。阮朝汐這幾天心心念唸的,是她即將在雲間塢度過的頭一個臘八節。她從前沒怎麼過臘八。阿孃一個孱弱婦人,餵飽兩人的肚皮都艱難,哪裡還有過節的心思。偶爾遇到阿孃心情不錯的時候,她才能在穿透茅屋的料峭寒風裡,裹著舊絮被子,依偎在溫暖的身側,聽阿孃嘆“?()???*?*??()?()”
“胡桃,松子,小米,黃米,紅棗,栗子,花生,蓮子……不拘什麼材料,廚房裡有什麼便拿什麼,湊齊八種名目,放在鍋裡,小火熬煮幾個時辰,熱騰騰的掀開鍋蓋,拿木勺舀一舀,那股濃郁的香味瀰漫整個屋子,整個早晨都不散……()?()”
熱騰騰的臘八粥的香濃味道,清晨便從幾處大小廚房的門窗間隙透出,濃香傳遍了雪後素白的主院,又傳到了東苑。今日東苑難得停了一日武課,專心過臘日。東苑童子們彷彿拘束已久的一窩野鴨子衝進了池塘,咋咋呼呼的呼喊笑鬧聲此起彼伏,不曾有片刻止歇。阮朝汐從安靜的主院練完字過來,坐在飯堂裡喝粥,一碗熱騰騰暖胃的八寶粥還沒喝完,被吵得頭皮發麻。開始上武課的童子們胃口奇大,每人至少幹掉兩三碗,大木桶盛得滿滿的熱粥不到一刻鐘見了底,幾人還在不死心地圍著木桶扒拉桶底的八寶料。楊斐就在這時抬腳進了飯堂。短短一句話,亂哄哄的飯堂瞬間寂靜下來。楊斐代荀玄微傳話。“童子們!爾等進東苑已滿三月。今日正逢臘日節慶,塢主會挨個傳喚諸童子至書房會面。()?()”
這是自從進入塢壁之後,第二次的單獨召見。所有人都收了鬧騰的心思,露出期待又緊張的神色,迅速坐回食案,身板挺得筆直。碗裡粥還未喝完的,一個個默不作聲地低頭喝粥。就連年紀最大、向來最鬧騰的李豹兒都啞巴了。“阮阿般。()?()”
陸十悄悄伸出食指,戳了戳身側的阮朝汐,“你這幾日在主院,塢主可有透出什麼口風?這次還是看眼緣?還是會……會考察其他的?”阮朝汐捧著自己的碗,慢慢嚥下一口甜香可口的粥。“沒聽塢主提起。”陸十緊張地聲音都顫了,“我是個沒有殊才的。上次純粹運氣好,和你一起進去,僥倖得了眼緣,留在東苑。這次我一個人進書房,我、我肯定要給送走了。”李豹兒坐在對面,悶不吭聲,唏哩呼嚕地喝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