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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京月迷津渡(十)

大車拐入城南窄巷,繞了一大圈,又掉頭回返北。滾動的車輪聲裡,霍清川起身點起一盞油燈。車裡明亮起什麼。荀玄微對著燈火良久沉思。霍清川思來想去,開口謹慎地勸了句。“郎君當初……為何要假做眼盲呢。青臺巷距離桃林不遠,桃枝巷這處宅子距離桃林更近。郎君如果有意重修舊好的話,假做桃林邂逅……會不會更好些。”荀玄微無聲地笑了下。“假做桃林無意邂逅?霍清川,你信不信,她聽到我聲音,見到我面容的那一刻,就會立刻疾奔遠走,絕不會停下聽我說隻言片語。”“初見的頭一面,或許確實會疾奔遠走。但十二孃是個聰敏之人,她輕易便逃脫,就會明白過話。”“如此再三,多幾次重逢……”荀玄微抬手撩起車簾一角,望向大片黑夜。“話說的不錯。但霍清川,人生有幾次重逢。錯過這一次,下次要等到何時。”對著夜色籠罩的京城,他自嘲地喟嘆,“山中隱居數月,開春又是一年。霍清川,我今年二十六了。”夜風吹進馬車,霍清川抬手擋在搖曳的燭火面前。“郎君二十六歲,年華正盛。僕斗膽勸慰一句,十二孃今年也才十六,便是緩個兩年,郎君二十八歲時,十二孃十八歲,年華正好,成婚並不算晚。郎君向來深謀遠慮,為何……不能徐徐圖之?”沒有應答。荀玄微的目光落在京城遠方宮闕高樓的燈火處。良久方道,“好一句“徐徐圖之”。原來你們眼中的二十六歲是年華大好,青春正盛。——是我心急了。”是他心急了。她入京不過區區十日,他們相逢才不過十日,身份至今都未挑明,他就步步催逼,希望從她嘴裡聽到明確表態。他逼迫得太緊了,給她的時間太少了。荀玄微盯著眼前跳躍的燈火。與其是說給霍清川聽,不如說給他自己聽。“還有四年。她又是那般固執的性子。徐徐圖之,只怕來不及。”霍清川聽得清楚,愕然想,還有四年……什麼意思?為何會來不及。郎君的心思難測,他跟隨這麼多年,還是猜不透。霍清川迅速收回視線,謹慎地問了一句,“郎君如何打算。”“她既然起了疑心,此事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今晚在懸山巷官邸住一夜,等明日……”荀玄微沉吟未決。明日如何,下半句遲遲未說出口,尾音消散在風裡。————————馬車在黑暗的御街緊追不捨。從城東轉往城南,拐入城南窄巷,繞了一大圈,又掉頭回返北。疾奔的車駕忽然一個急停。李奕臣跳下車,敲敲車壁。“前頭的車轉進了懸山巷。朝廷賜的官宅就在懸山巷,車肯定是回官邸了。那邊看守的官兵多,我們不能再跟了。”“我們回青臺巷。”阮朝汐坐在車裡,馬車轉向的時候,她掀開簾子,回望燈火明亮的懸山巷。“他的車馬居然入了官邸。”她喃喃地說,“他秘密入京的訊息不可能瞞住各方了。是早有安排?還是消沉自棄?”誰也不知道。無人能應答。阮朝汐心事重重地回了青臺巷。荀九郎宴飲未歸。院落僻靜,白日裡各處灑掃值守的僕婦,到了晚上都被她客客氣氣清出去,把院門一關,誰也不得進來。豆大的油燈下,她開啟雲間塢唯一帶出的紅木箱籠。幾件遺物都送去修補鋪子,她抽出了箱籠邊角一卷小巧的畫軸。當初帶出來,也是看中了這幅畫卷小而精巧,只一眼,便得了她的喜愛。她在燈下緩緩展開這幅《明月驚濤圖》。月懸海面,波濤驚起。素白的指尖按在畫卷上。睹物,想人。荀玄微於她得哪句真,那句假。她小時候看不透他外面披著的那層皎月出塵的外皮,因而滿懷敬仰;長大了,看明白了幾分,反倒生出了畏懼。她費盡了心思,不管不顧從塢壁逃了出去,從此脫離他的掌控。如今身在千里之外,眼見他陷進泥淖——竟然熱血上頭,做出了尾隨之事。李奕臣當然不會說什麼,但剛才回程路上,她自己回想起來,簡直不可理喻。阮朝汐收起《明月驚濤圖》,仔細地放置回木箱籠裡。原來她的心裡除了對他的敬仰和畏懼,始終還有幾分對故人的牽掛和惦念。連著數日桃林相見,縱然見面不肯相認。還是惟願他安好。吱呀一聲,阮朝汐推開了窗。她臥在床裡,對著窗外的皎月,默想著傍晚時他對她說的那番話。他說:“遠觀如明月高懸,令人見而嚮往。卻又天生滿身稜角銳刺,並非明月那般溫潤柔光。”……

他竟是這般想自己的?他卻不知,自己從小看他,便有如眼前這輪天上皎月,身不染塵,溫潤柔光。從小敬仰遠觀的一輪山中皎月,竟然沾染了紅塵的情和欲,飽含熾熱的目光追隨著她,小院裡幾次超出她想象的縱情深吻,躁動突破了界限……當時剛剛及笄不久的她,被嚇壞了。寂靜深夜裡,阮朝汐抬手撫過自己柔軟的唇。多久之前的事了?小院中的慌亂失控,至今依舊鮮明,歷歷在目。他相約明日,她就明日再去一次。這幾日探訪高平郗氏舊田地畝